老当铺里。
沈惊鸿捏着那张名片,冰冷的铜版纸几乎要刺痛她的指尖。
“沪上文物研究会,特约顾问,周文海”。
她设想过对方会是地痞流氓,甚至是凶神恶煞的亡命徒。
却没想到,来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一身书卷气的男人。
这种人,往往比恶犬更会咬人。
“周……先生?”
沈惊鸿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像是被这体面的身份震慑住了。
“我……我只是来问问价,不一定卖。”
她本能地将怀里的手帕小包收紧,将一个底层女性面对诱惑与恐惧时的挣扎,演绎得活灵活现。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
周文海的笑容很温煦,带着一种能轻易卸下人防备的力量。
“祖上传下的东西,都是心头肉。不过姑娘,恕我直言,宝物蒙尘,终是憾事。”
他说话不快,语调平稳,像个循循善诱的师长。
“让它在懂的人手里,重焕光彩,才是对它最大的尊重,不是吗?”
“我……我能先看看吗?”
他向前微倾身体,目光里透出一种对文物的痴迷与热望。
“你放心,我绝不强求。能有幸欣赏到一件传世美玉,是我的荣幸。”
沈惊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似乎在进行天人交战。
数秒后,她像是被说服了,又像是彻底被生活的窘迫压垮了,终于一咬牙,将手帕一层层揭开。
一块青白色的“玉佩”显露出来。
顾野花了一夜雕刻出的仿品。
玉质远逊真品,但在当铺昏暗的光线里,那独特的制式与图腾,足以以假乱真。
周文海的呼吸,在看到“玉佩”的那一秒,停顿了。
镜片后的双眼,迸射出难以抑制的灼热,但他迅速压了下去,重新戴好学者的面具。
“果然是好东西……这包浆,这雕工……”
他啧啧称奇,仿佛在鉴赏一件国宝。
“姑娘,你这块玉,来历不凡啊。”
“那……它能值多少钱?”沈惊鸿怯生生地问,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周文海慢条斯理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块?”
沈惊鸿的音调扬起,眼中适时地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周文海摇了摇头。
“姑娘,你小看它了,也小看我周某人的诚意。”
“五千块。”
他一字一顿。
“只要你点头,五千块现金,现在就能给你。”
轰!
这个数字砸下来,沈惊鸿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五千块!
在这个工人月薪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家庭疯狂的横财!
沈惊鸿的表演在这一刻抵达了巅峰。
她整个人僵住了,嘴唇微张,眼睛瞪得滚圆,完全是一副被天降横财砸懵了的表情。
“五……五千?”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每一个字都透着不敢置信。
周文海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他不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住五千块现金的冲击。
这块玉佩,他势在必得。
然而,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准备伸手去取那块玉佩的瞬间。
斜对面的茶馆二楼。
顾野的瞳孔他的视线越过周文海,死死盯在当铺门口一个探头探脑、一闪而过的身影上。
钱胖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野的心脏猛地一沉。
钱胖子是他放出的饵,任务只是散播消息,他根本没让钱胖子来现场!
这是画蛇添足!
除非……
钱胖子不是自己要来,而是被人“请”来的!
一瞬间,所有线索在顾野脑中串联成一条冰冷的线。
局中局!
这个周文海,根本不是被钱胖子的谣言吸引来的!
恰恰相反,是他早已盯上了自己,反向利用了钱胖子,故意顺着自己布下的局演了这一出!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交易!
是试探!是确认!
确认玉佩真的在沈惊鸿身上!
这个周文海……不是陈家的狗。
他是一条更狡猾的狐狸!
他端起茶杯,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喉咙里一片火烧。
然后,他手腕一沉,将粗瓷茶杯重重往桌面上一顿。
“砰!”
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在嘈杂的茶馆里并不起眼。
但这,是他和沈惊鸿约定的最高警报!
行动取消!立即撤退!
当铺里。
沈惊鸿正要伸出去交接玉佩的手,在听到那声细微却熟悉的脆响时,猛地一颤,像是被滚油烫到,闪电般缩了回来。
她霍然抬头。
看向周文海的眼神,瞬间从“贪婪”变成“恐慌”与“后悔”。
“不!我不卖了!”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一把将桌上的玉佩抢回,胡乱用手帕包起,死死摁在胸口。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我不能卖!给多少钱都不卖!”
她像是情绪突然失控,被自己的贪念吓坏了,转身就往当铺外冲。
“哎!姑娘!”
周文海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直接僵住。
他完全没想到,在五千块的巨款面前,这个女人竟会临时反悔。
面具下,一闪而逝的,是狼的阴冷与恼怒。
他立刻追了出去。
“姑娘,价钱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沈惊鸿充耳不闻,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街道的人流。
周文海刚要跟进,旁边巷子里突然冲出一辆拉满蜂窝煤的板车,几个扛着麻袋的工人紧随其后,骂骂咧咧地挤作一团,恰好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绝非巧合。
是对方的人!
周文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停住脚步,看着沈惊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眼神阴鸷得能拧出水。
他知道,自己小看了对手。
那个藏在女人身后的男人,比他想象的要警觉百倍,难缠千倍。
“有意思……”
他低声自语。
他没再追,转身折返回当铺。
当铺的老师傅还在拨着算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周文海走到柜台前,从内袋里掏出一张十元的大团结,压在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上,推了过去。
“老先生,劳驾。如果那位姑娘再回来,请你把这个交给她。”
照片上,是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孩,笑容明媚,眼眸清澈。
正是二十年前的沈雪梅。
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一行清秀而锋利的小字:
“明日午时,西郊,静心茶馆。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