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跑到国营书店时,气息还有些乱。
顾野却像个没事人,靠在褪色的书架上,指间夹着一本讲拖拉机维修的旧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吓着了?”
他问,声音懒洋洋的,仿佛早就料定了一切。
沈惊鸿摇头,把那枚温热的假玉佩塞进他手里,声音发紧:“那个人……不简单。”
“何止。”
顾野合上书,随手扔回书架,一把将她拽到书店最里侧的阴影里。
“他不是被咱们钓出来的鱼,他是顺着鱼线找过来的猎人。”
“钱胖子那边,八成是被他拿捏住了。今天这出戏,就是故意走进咱们的套里,一是为了确认玉佩在你身上,二是……想看看你背后站着的人,有几分成色。”
沈惊鸿心头一窒。
“他已经知道玉佩在我身上了,怎么办?”
“怕什么。”顾野嗤了声,伸手捏了捏她绷紧的脸蛋。
“他知道,不等于他能拿走。今天他没动手,说明他还不想把锅砸了,图谋更大。”
“至少,咱们也算把这条狐狸的尾巴给揪出来了。”
话音刚落,书店门口,一个摇着蒲扇卖冰棍的小贩,冲着顾野这边,不着痕迹地抬了抬下巴。
是顾野布下的暗哨。
顾野的眼神瞬间凝定,压低声音:“狐狸出后招了。你在这儿待着,哪都不许去。”
他转身汇入人流。
不过几分钟,他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个信封。
“他留下的。”
沈惊鸿接过,打开信封,指尖触到一张薄薄的相纸。
当她看清照片上那个梳着麻花辫,笑得烂漫天真的年轻女孩时,她的呼吸停顿了。
“……是妈妈。”
照片上的沈雪梅,那么年轻,那么鲜活,是她记忆里从未有过的模样。
这张小小的照片。
她颤抖着翻过照片,背后是一行清秀而锋利的钢笔字。
“明日午时,西郊,静心茶馆。我等你。”
“他……真的认识我妈妈?”
一个携带着母亲过去的神秘男人,像一个巨大的旋涡,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去探寻真相。
顾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让她把脸埋在自己坚硬滚烫的胸膛上。
“一张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旧照片,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他理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更像是他的圈套,专钓你这条鱼。”
沈惊鸿的身子在他怀里轻颤。
理智上,她知道顾野说的全对。
可情感上,那张照片,那个关于母亲的空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顾野……”
她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和孤注一掷的恳求。
“我想去。”
“我必须去。”
她要一个答案。关于母亲,关于那个男人,关于这一切的谜团。
顾野定定地凝视着她。
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固执,看到了期盼,也看到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他知道,他拦不住。
这件事,会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拔不掉,碰就疼。
“好。”
顾野松了口,粗粝的拇指蹭掉她眼角的湿润,眼神却变得无比霸道。
“去。我陪你去。”
“你只管去听故事,管它是真是假。”
“天塌下来,有爷们儿给你扛着。”
得到他这句话,沈惊鸿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可顾野心里清楚,明天的会面,根本不是听故事。
那是一场鸿门宴。
但是他从不做没有准备的仗。
回到村里,顾野找了个由头,独自去了趟县城邮电局。
他没打电话,而是用密码发了一封加急电报。
收件人,是远在沪上的杨卫国。
内容很短:查“周文海”,关联“抚松林场”、“沈长清”。
他需要底牌。
在掀开对方底牌前,他自己手里必须握着王炸。
做完这一切,顾野心里那股莫名的不踏实感,却愈发浓重。
这个周文海,像一团浓雾。
他感觉,这件事的根子,远比陈家那条老狗要深得多。
……
第二天,临近中午。
就在顾野和沈惊鸿准备动身赴约时,一个邮递员骑着二八大杠,满头大汗地冲进了村子。
“加急电报!顾野的加急电报!”
是杨卫国从沪上发来的回电。
顾野扯开电报纸,上面的字更少,也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瞳孔里的懒散瞬间褪去。
“刘振华异动。陈非主谋。速查代号先生。”
短短十二个字,信息量却炸开了锅。
刘振华,陈家安插在沪上分局的内鬼,动了!
陈家,那条他一直以为的恶狼,竟然不是真正的主谋!他们只是一条被推到前台,用来混淆视线的狗!
而真正的幕后黑手,代号——“先生”!
顾野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寒。
先生……
他脑中瞬间闪过那个戴着金丝眼镜,一身书卷气,温文尔雅的男人。
那个自称“周文海”的男人。
那个用五千块巨款和一张旧照片,就想撬动他和他媳妇儿心防的男人。
最符合“先生”这个称谓的形象。
顾野看向身旁已换好衣服、神情坚定的沈惊鸿,心中再无半分怀疑。
他几乎可以断定。
明天要去见的,根本不是什么母亲的故人。
而是电报里提到的敌人!
代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