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室里的空气仿佛刚刚解冻。
随着那位首长和卢子真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威压终于散去。
林振紧绷的脊梁骨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猛地一松。
那股子靠意志力压着的疲惫感,这会儿像决堤的洪水,哗啦一下全涌了上来。
他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脚下的胶鞋在水泥地上擦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就在他即将栽倒的瞬间,一双微凉却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肘。
没有惊呼,也没有慌乱的搀扶。
魏云梦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用自己单薄却挺直的肩膀,给他做了一个短暂的支点。
林振侧过头,视线正好撞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平日里这双眼睛只装得下数据和图纸,此刻却像是一汪被春水融化的冰湖,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关切。
“没事。”林振借力站稳,声音哑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就是饿了。”
魏云梦没说话,只是收回手,却并没有拉开距离,依旧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走,吃饭。”
……
正是饭点,749大食堂里人声鼎沸。
尽管有着铁一般的保密纪律,关于“龙鳞”的具体数据谁也不敢多嘴,但刚才检测室里那声震得地动山摇的巨响,连带着首长亲自到场的阵仗,根本就捂不住。
消息就像一阵长了腿的风,迅速刮遍了整个研究院。
虽然大伙儿都不知道林振到底搞出了什么宝贝,但这并不妨碍“那个年轻的林组长神了”、“把机器都给干爆了”的传言,顺着人缝钻进每一个角落。
当林振和魏云梦跨进食堂大门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空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几百双眼睛,“刷”地一下看了过来。
那种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年轻的技术员,而是在看一尊刚刚显灵的神像,带着几分敬畏,几分狂热,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啪、啪、啪……”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来,转瞬间汇聚成雷鸣般的潮水,差点把食堂的房顶给掀翻。
林振有些头皮发麻。
他在几千度的高温炉前没怂过,但这会儿面对几百个端着饭盒行注目礼的汉子,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林工!来这儿!”
窗口里,还是那个胖乎乎的刘大婶。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硬是压过了满堂的掌声。
林振硬着头皮走过去。
刘大婶这次连勺子都不抖了,直接从柜台下面端出了一个铝饭盒。
里面是色泽红亮、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炖得软烂的土豆吸饱了汤汁,冒着诱人的热气。
“这是卢所长特意交代的,本来是给专家组留的小灶。”刘大婶不由分说,把盆往林振怀里一塞,“您都端走!这脑子是国家的宝贝,得补!狠狠地补!”
“刘姨,这太多了,我吃不完……”林振看着那足足有一斤多的肉,哭笑不得。
“吃不完?您这正在长身体呢!”刘大婶眼珠子一瞪,手里的勺子挥舞得像指挥棒,“听姨的,多吃肥的,肥的养脑子!”
周围排队的工人们不仅没意见,反而一个个起哄。
“林工,吃!您要是吃不动,咱们帮您嚼!”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林工,这肉您必须吃,吃了才能给咱们造更好的家伙事儿!”
林振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铝饭盒,在一众“神仙也吃红烧肉”的围观目光中,被魏云梦拉着逃向了二楼。
二楼的小包间,平时只有高级研究员才有资格进。
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世界终于清静了。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面对面坐着。
窗外,京城的落日余晖洒进来,给那盆红烧肉镀上了一层金边。
林振是真的饿狠了,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甚至没来得及细嚼,那种油脂和碳水混合的满足感就在味蕾上炸开。
“给。”
魏云梦把自己饭盒里的几块瘦肉挑出来,夹到了林振碗里。
林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要把自己碗里的肥肉夹给她,筷子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转手把肥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你不爱吃肥的。”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魏云梦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看来脑子确实好使,连这个都记住了。”
“那是,过目不忘。”林振咽下嘴里的肉,笑了笑,“你也吃,这几天你也累坏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讨论那些刚才还让他们惊心动魄的数据。
在这个小小的包间里,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响,和偶尔相视一笑的默契。
一种名为战友之上的情愫,在饭菜的香气中悄然流淌。
吃完饭,林振回了宿舍。
他没有立刻倒头就睡,而是翻出了那个随身的军布包。
《大闹天宫》的连环画、《十万个为什么》、几本带拼音的基础读物,还有他在百货大楼买的擦脸油,几包京城特产,高粱饴和酥糖。
“老耿,帮我找点报纸和麻绳。”林振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头也不回地喊道。
正在门口抽烟的耿欣荣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刚刚才徒手搓出微米级精度、解决了国家级难题、被首长亲自授笔的天才,此刻正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一样,把那几包糖小心翼翼地裹进报纸里。
“这酥糖怕压,得包两层。高粱饴没事,可以垫在下面。”林振嘴里碎碎念着,手上动作麻利。
耿欣荣夹着烟的手都在抖。
“不是……老林,你这……刚才在车间那股子杀伐果断的劲儿呢?”耿欣荣实在忍不住吐槽,“怎么一转眼就成家庭妇男了?”
“这叫生活。”林振把麻绳打了个结实的十字扣,拍了拍包裹,“我妹那是馋猫转世,这糖要是碎了,她能在信里哭给我看。”
林振坐在书桌前,铺开信纸,从上衣口袋里取下了那支派克笔。
金色的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他没有提那些惊心动魄的危险,没有提龙鳞钢的绝密,更没有提这支笔的来历。
“娘,小妹:见字如面。我在京城一切都好。食堂的红烧肉管够,虽然没娘做的手擀面香,但也很好。京城的天很蓝,前两天魏向导带我去逛了新华书店,给小妹买了书,还在百货大楼买了擦脸油,娘您记得用,别舍不得……”
字里行间,全是琐碎的家长里短。
这是一个离家的儿子,对母亲最朴实的报平安。
就在林振刚刚封好信封的时候,宿舍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