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漠的边际,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紫色。幽竹跋涉了整整七日,终于站在了这片死亡戈壁的最后一道沙丘上。前方,赤红色的砂砾逐渐被一种粘稠、漆黑、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泥沼取代。泥沼表面漂浮着诡异的灰绿色雾气,不时有气泡从深处冒出,破裂时发出“咕嘟”的闷响,散发出腐烂与硫磺混合的恶臭。
“幽影沼泽……” 幽竹低声念出这个在星尘祖师笔记中被反复提及的凶险之地。她的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原本就单薄的身体在这七日的极限跋涉中又瘦了一圈,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坚定。
这七日,是真正的生死考验。赤漠的极端环境远超想象——白昼时地表温度足以烤熟生肉,夜晚却又骤降至冰点以下;看似平静的沙地可能瞬间塌陷成流沙陷阱;潜伏在岩缝中的“赤沙蝎”和“火纹蛇”毒性猛烈,稍有不慎就会丧命;更可怕的是那些由纯粹火毒凝聚而成的“赤魅”,无形无质,却能引燃生灵的血肉与神魂。
若非“九转还玉丹”残存的药力、“心灯”的持续进化,以及星尘祖师笔记中关于赤漠生存的零星提示,她早已化作一具枯骨。即便如此,她也数次濒临绝境——曾被三只“赤魅”围攻,神魂几乎被烧穿;曾误入一片看似安全的绿洲,却差点被伪装成水草的“噬魂藻”拖入深潭;最危险的一次,她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赤沙暴”,遮天蔽日的沙尘中夹杂着狂暴的火毒颗粒,若非及时找到一处岩洞躲避,并全力激发“观寂令”的守护结界,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但危机也带来了成长与蜕变。在生死边缘,“万象心灯”与她的契合度不断提升,对“焚寂”特性的掌控更加精细,甚至初步摸索出了将侵入体内的火毒炼化为己用的法门。她的修为在极限压力下悄然突破,从筑基初期迈入中期,神魂之力更加凝练,“心灯”光晕的范围和稳定性都有了显着提升。
更重要的是,她对星尘祖师留下的传承有了更深的理解。那些晦涩的寂灭道韵、复杂的阵法原理、关于“影蚀”与“噬界”的推测,在赤漠的孤独跋涉中,被她反复咀嚼、思考、尝试,逐渐化作了属于自己的认知与力量。
此刻,站在赤漠与幽影沼泽的交界处,幽竹没有立刻踏入那片更加危险的区域,而是找了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坐下,进行最后的休整与准备。她需要以最佳状态面对接下来的挑战——根据星尘笔记,“幽影沼泽”的危险程度远超赤漠,是真正“十死无生”的绝地,空间不稳定、毒瘴弥漫、栖息着各种诡异生物,还有“影蚀”可能设立的暗哨。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皮囊——这是她在赤漠中找到的一只“风干蜥”的皮,经过简单处理后制成的储水袋。里面装着她在最后两天收集的、从一种名为“夜露草”的植物中榨取的汁液,虽然味道苦涩,但能补充水分和少量灵气。她小心地抿了两口,润了润干裂的喉咙,然后取出几片路上采集的“赤魂藓”和“沙参根”,含在口中慢慢咀嚼,补充体力。
接着,她再次检查身上的装备:左手“观寂令”,能量还算充足,但最多只能激发一次完整的守护结界;右手断剑,星辉虽然微弱但稳定;眉心“心灯”,状态良好,三色光晕流转如意;怀中“寰宇戒”,空间波动更加不稳定了,恐怕只能再开启一次;贴身藏着的星图和星尘笔记,是她最重要的指引。
最后,她取出那枚暗金色玉简,再次将神识沉入,重点复习关于“幽影沼泽”的部分。星尘祖师在笔记中提到,沼泽中有一种名为“幽萤”的微弱光点,是唯一相对安全的指引——它们往往生长在空间相对稳定的路径附近。但必须极度警惕那些“色彩艳丽”或“形状过于规则”的区域,那很可能是空间裂缝或陷阱的伪装。
“还有‘影蚀’……” 幽竹眉头紧锁。星尘祖师推测,“幽影沼泽”可能是“影蚀”的一处秘密据点或中转站,因为那里的空间不稳定特性,非常适合进行某些隐秘活动或仪式。如果遇到“身着灰袍、胸口有漩涡纹章”的人,必须立刻远离,那是“影蚀”正式成员的标志。
复习完毕,幽竹长舒一口气,将玉简收好。她望向沼泽深处,灰绿色的雾气中,隐约可见几点极其微弱的、淡蓝色的光点飘浮,应该就是“幽萤”。但更远处,雾气更加浓重,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在其中缓缓蠕动,令人不寒而栗。
“必须在天黑前找到第一处安全点。” 幽竹回忆着笔记内容。“幽影沼泽”的夜晚比白天危险十倍,某些恐怖的存在只会在黑暗中活动。
没有更多犹豫,她站起身,将“观寂令”握在左手,断剑横在胸前,“心灯”光晕微微外放,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然后迈出了踏入沼泽的第一步。
“噗嗤——”
靴子陷入漆黑的泥沼,瞬间被淹没至脚踝。泥浆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的腐蚀性,靴子表面立刻冒出细微的白烟。幽竹连忙运转“心灯”,将一缕三色光晕引导至双脚,形成隔离层。光晕与泥浆接触,发出“嗤嗤”的声响,相互抵消,但总算暂时抵御住了腐蚀。
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落脚点,尽量跟随“幽萤”的指引,避开那些颜色异常或气泡密集的区域。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精神必须高度集中,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沼泽中的能见度极低,灰绿色雾气不仅阻挡视线,似乎还能干扰神识感知,幽竹的探查范围被压缩到了周身十丈左右。耳边除了偶尔的气泡声,便是远处传来的、似兽非兽的低沉呜咽,以及某种类似无数细碎骨节摩擦的诡异声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雾气突然变得稀薄,一片相对干燥、由黑色硬土构成的小岛出现在视野中。岛上生长着几株扭曲的、枝干漆黑的怪树,树下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疑似动物骨骼的碎片。最引人注目的是,小岛中央有一块表面布满奇异纹路的暗青色石碑,石碑顶端,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的、稳定的淡蓝色光球,比“幽萤”明亮得多。
“是星尘祖师提到的‘引路碑’!” 幽竹心中一喜。笔记中记载,这种石碑是古代修士设立在沼泽中的路标,顶端的“引路明焰”能驱散一定范围内的毒雾和邪祟,是旅人难得的休憩点。
她谨慎地靠近,确认周围没有隐藏的危险后,才踏上小岛。硬土地面让人心安,石碑散发的淡蓝光芒照在身上,有种清凉舒适的感觉,连“心灯”的消耗都减轻了一些。
幽竹走到石碑前,仔细观察那些纹路。纹路古老复杂,有些像是文字,有些则像是星图或阵法符号。她尝试以“心灯”之力感应,纹路中立刻有微弱的回应,传递出一段模糊的信息:
“北行三百步,左转,可见第二碑。慎避紫雾与无声处。”
这正是她需要的!幽竹连忙记下信息。石碑的指引与星图大致吻合,但更加具体。她决定在此稍作休整,恢复些体力再继续前进。
她靠坐在石碑基座旁,取出一小把路上采集的“幽萤草”(一种能在沼泽中生长、蕴含微弱灵气的植物),挤出汁液涂抹在太阳穴,清凉感顿时让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正当她准备闭目调息时,石碑后的黑树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幽竹瞬间绷紧身体,断剑横于胸前,“心灯”光晕收缩至体表三寸,进入防御状态。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突然,树丛分开,一个不足三尺高、通体灰绿色、形如侏儒的怪异生物钻了出来!它有着类人的四肢,但手指脚趾间有蹼,皮肤布满褶皱和黏液,头部扁平,眼睛大而凸出,没有鼻子,只有两个细小的孔洞,嘴巴则是一条横贯整张脸的裂缝,里面是细密的尖牙。
生物看到幽竹,明显也愣了一下,凸出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吱吱”声,转身就要钻回树丛!
“等等!” 幽竹下意识地喊道。她认出了这种生物——星尘笔记中提到过,“沼灵”,幽影沼泽的原住民之一,智力接近人类,性格胆小但狡猾,擅长在沼泽中寻找安全路径和隐藏的资源,通常不会主动攻击,除非被激怒或极度饥饿。
“我没有恶意!” 她放低断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小块路上烤制的“火纹蛇”肉干(这种蛇肉经过火烤后毒性大减,可以食用),放在地上,缓缓推向对方。
“沼灵”停下逃跑的动作,鼻子(那两个小孔)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嗅探肉干的气味。它犹豫了片刻,最终贪婪战胜了恐惧,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把抓起肉干塞入口中,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幽竹保持不动,耐心等待。吃完肉干,“沼灵”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它蹲在原地,歪着头打量幽竹,突然开口,声音如同湿木头摩擦:“外……来者……为什么……来这里?”
它居然会说人话!虽然断断续续、口音怪异,但确实是人类的语言!幽竹又惊又喜,连忙回答:“我需要穿过沼泽,前往‘葬星古径’。”
“葬星……古径……”“沼灵”重复着,凸出的眼睛转了转,“危险……非常危险……你……弱小……会死。”
“我必须去。” 幽竹坚定地说,“我有重要的事情。”
“沼灵”沉默了片刻,突然伸出细长的手指,指了指幽竹腰间的皮囊(里面装着剩余的“夜露草”汁液):“那个……给我……我告诉你……安全的路。”
幽竹犹豫了一下。汁液是她宝贵的补给,但若能换来安全路径的信息,值得一试。她小心地倒出约三分之一,装在一个小石凹里,推给“沼灵”。
“沼灵”迫不及待地捧起石凹,将汁液一饮而尽,发出愉悦的“吱吱”声。然后它蹲下身,用尖锐的指甲在地面上划出了一幅简略但清晰的路线图,并配以断断续续的解释:
“沿着石碑……走到……第三块……然后……左转……避开……紫色雾气……和……没有声音的地方……看到……红色石头……右转……找到……‘老骨’……他……知道……去古径的路……”
路线比石碑提供的更加详细,甚至标注了几处可以获取食物和干净水的隐蔽地点。幽竹仔细记下,然后问道:“‘老骨’是谁?”
“‘老骨’……智者……最老……最聪明……”“沼灵”比划着,“他……住在……大骨头里……教我们……躲避……‘灰袍人’……”
灰袍人!幽竹心中一凛,那应该就是“影蚀”的人!“他们经常来这里吗?”
“沼灵”露出恐惧的表情:“有时来……抓我们……做坏事……有时……带很多……发光的东西……去……深处……”
发光的东西?幽竹立刻想到“影蚀”可能在进行某种仪式或实验。她正想追问更多细节,“沼灵”却突然浑身一颤,凸出的眼睛惊恐地望向沼泽深处:“他们……来了……快躲!”
说完,它“嗖”地钻入树丛,消失不见。
幽竹瞬间警觉,熄灭“心灯”光芒,屏息凝神。片刻后,远处雾气中,隐约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还有……某种低沉、单调的吟诵!
“影蚀”的人!而且不止一个!
她迅速环顾四周,小岛无处可藏,唯一的选择是躲入石碑后的黑树丛。她刚迈出一步,突然发现地面上的路线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那是“沼灵”用某种特殊黏液画出的,时间一到就会挥发!
没有时间重新记忆,幽竹一咬牙,从怀中取出“寰宇戒”,以最快速度用神识“扫描”了地面,将路线图强行烙印在戒指洞天内的一块空白玉简上。这个仓促的举动引发了洞天的剧烈震荡,数道空间裂缝扩大,一块矿石和半册兽皮书册被裂缝吞噬,化为齑粉!
但幽竹顾不上心疼,她刚将戒指收回,灰雾中已经出现了三个身着灰袍、胸口有暗红漩涡纹章的身影!他们排成三角阵型,中间那人手持一根顶端镶嵌着黑色晶石的法杖,吟诵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左右两人则各自拖着一个被铁链束缚、不断挣扎的“沼灵”!
幽竹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紧贴石碑,一动不动,祈祷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灰袍人越来越近,最近时距离小岛不足二十丈!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灰袍下苍白得不似活人的皮肤,以及那毫无感情、如同死物的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碑顶端的“引路明焰”突然闪烁了一下,发出一道微弱的蓝光,扫过整个小岛。幽竹感到一股奇异的能量笼罩了自己,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灰袍人毫无察觉,径直从小岛旁走过,消失在雾气中。直到脚步声和吟诵声彻底远去,幽竹才敢呼吸,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石碑……在帮我?”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顶端的明焰。星尘笔记中没提到“引路碑”有这种功能。是偶然,还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机制?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停留。“影蚀”的人出现在这里,说明沼泽深处确有他们的活动。她必须更加小心,同时加快速度,赶在他们可能设置的封锁前通过。
她最后看了一眼灰袍人消失的方向,记下他们的行进路线(与自己要去的方向有部分重叠),然后按照“沼灵”提供的路线图,悄然离开小岛,再次踏入漆黑的泥沼。
雾气重新合拢,唯有那点三色心火,在幽暗深处倔强闪烁,如同黑暗中的希望,微弱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