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康尼的告别比想象中平静。
李素智没搞什么隆重的辞行——只是分别找星、三月七、丹恒等人简单说了几句。
对星，他晃了晃手里另一个刚做好的、小一号的星核夜灯模型；对三月七，他提醒她记得把穿书世界带回来的那面护心镜好好研究；对丹恒，他拍了拍对方肩膀，说了句“饮月君的事，顺其自然”。
至于瓦尔特和姬子，他郑重其事地交出一份手写清单：《匹诺康尼酒店损坏物品及可能责任方初步分析（附赔偿金额建议）》。
“拜托二位了，帮忙跟星期日先生周旋周旋。”李素智笑得像只狐狸，“要是能多要点赔偿，我分三成……不，两成！”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看着清单上诸如“梦境壁毯撕裂”、“入梦池水温异常”等条目，一时无言。
姬子抿嘴笑了笑，收下了清单：“一路小心。”
素裳则是抱着自家老哥的大腿哭了十分钟，求他别出去送死。
小桂子送了他一个直播的时候用的平安符，希望他不要被9给吞了。
最后，李素智回头望了一眼逐渐恢复生机的匹诺康尼梦境之城，耸了耸肩，跟着黄泉走进了那艘……嗯，相当朴素的飞船。
飞船内部比外观更朴素。除了必要的驾驶舱、休息区和存放物资的隔间，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墙壁是哑光的金属灰色，照明是冷白色的基础光源，连座椅都是最基础的减震型号——硬得硌人。
“你们虚无命途的……都这么崇尚极简风？”李素智在副驾驶座上扭了扭，试图找个舒服点的姿势。
黄泉已经坐在主驾驶位，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点击。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坐好，准备跃迁。”
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舷窗外，匹诺康尼那片瑰丽的梦境星域逐渐远去、缩小，最后被拉成长长的光带，消失在跃迁通道入口的炫光中。
李素智靠在椅背上，看着黄泉专注的侧脸。
他其实并不真觉得去见Ix是什么生死危机——倒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基于某种奇怪的直觉。
Ix，那位虚无的星神，为什么会在万年之前就要找自己，那个时候自己都没来这里！还是说9早在数万年前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来到这个世界。
至于为什么答应跟黄泉走？一来他确实好奇；二来……反正也躲不掉。这位姐姐可是能为了任务在入梦池里陪他泡到天荒地老的主。
“话说，黄泉姐，你说Ix要见我，总得有个具体坐标吧？咱们这是往哪儿飞？”
黄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导航星图上：“去该去的地方。”
“……好废话的回答。”李素智嘀咕，但也没再追问。
跃迁持续了标准时大约六小时。当飞船从通道中滑出，重新进入常规航行时，舷窗外已是一片陌生的星域。
没有熟悉的星团，没有航道信标，甚至连公司铺设的导航浮标都看不到。
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以及远处几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辨认的恒星光芒。
黄泉调整着航向，手指在星图上划过。她的动作一开始很从容，但渐渐地，频率慢了下来。
李素智注意到，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又过了半小时。飞船在这片死寂的星域中平稳航行，但黄泉切换导航界面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李素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黄泉姐，”
他试探着问，“咱们……没走错路吧？”
“没有。”黄泉的回答干脆利落，但手指却停顿在某个坐标点上，迟迟没有确认。
李素智瞄了一眼星图——上面显示的位置是一片空白的、未标注区域，连基本的引力场数据都没有。
他又看了看舷窗外千篇一律的黑暗，心里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该不会……
他掏出自己的玉兆，打开离线时缓存的一些搞笑视频，故意把音量调大了些。视频里夸张的笑声在安静的驾驶舱里显得格外突兀。
黄泉似乎没受影响，依旧专注地看着星图——如果那每隔十秒就切换一次界面的动作能算“专注”的话。
又过了二十分钟。李素智刷完了三个美食探店视频、两个宠物合集和一个“宇宙十大未解之谜”的剪辑，终于忍不住了。
他暂停视频，转头看向黄泉，用一种尽量随意的语气说：
“黄泉姐，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黄泉的手指顿住了。
她缓缓转过头，紫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李素智，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罢了。”
李素智：“……”
这有区别吗姐姐！
他张了张嘴，想吐槽，但看着黄泉那张写满“我说没迷路就是没迷路”的认真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行吧。”
他重新靠回椅背，把外套往身上一盖，“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要先睡会儿，到地方叫我一声。”
“嗯。”黄泉应了声，转回头继续……研究那片空白的星图。
李素智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虚无命途的家伙是不是方向感都这么差？还是说出云国当年就没教过星图导航？
……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素智被生理需求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舷窗外的景色……和睡前一模一样。依旧是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远处依旧是那几颗微弱到快看不见的星星。
飞船甚至好像没怎么移动过。
他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特意瞥了一眼驾驶位。
黄泉还坐在那里，姿势几乎没变，面前的星图界面依然停留在一片空白区域，只有角落的航行日志在缓慢滚动——记录着过去几小时里飞船进行的无数次微调航向和……原地盘旋。
“黄泉姐，”李素智坐回副驾驶，揉了揉眼睛，“咱们……还没到？”
“快了。”黄泉说。
“这话你三小时前好像说过一次。”
“这次真的快了。”
李素智看着黄泉依然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位虚无令使可能有个隐藏属性：路痴，且死不承认。
他叹了口气，决定采取点实际行动。
“要不，我们导航一下看看？用星际和平公司的公共星图？虽然要交信用点，但至少……”
“出云国没有纳入公司信用点体系。”
黄泉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所以地图上找不到。”
李素智：“……那当我什么也没说。”
飞船继续在黑暗中“航行”。
李素智开始数舷窗外偶尔飘过的宇宙尘埃——数到第八千三百七十五颗时，他放弃了。
太无聊了。比在仙舟听景元讲冷笑话还无聊。
他偷偷瞄了一眼黄泉。她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仿佛在无边虚无中迷路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李素智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会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那可就太不欢愉了。
得找点乐子。
他的目光在黄泉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地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好看的侧脸上。
一个作死的念头冒了出来。
“黄泉姐，问你个事儿啊。”
黄泉没转头：“说。”
“你有对象吗？”
驾驶舱里安静了两秒。
“没有。”黄泉回答，依旧看着前方。
李素智胆子大了点，身体往她那边凑了凑，脸上露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
“那……约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甚至没看清黄泉的动作。
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额头传来一阵闷痛！
“砰！”
是刀鞘。黄泉甚至没拔刀，只是用那柄缠绕着枷锁纹路的太刀刀鞘，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李素智的脑袋上。
“嘶——！”李素智捂住额头，疼得龇牙咧嘴。
然而这还没完。
黄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手中的刀鞘化作一片残影。
“砰！砰！砰！砰！”
“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李素智抱着头缩在座椅里，左右闪躲，但狭窄的驾驶舱里根本无处可逃。
刀鞘每次落下都精准地敲在他头上，力道控制得极好——不会真打伤，但绝对够疼。
“我就是开个玩笑！黄泉姐！令使大人！我错了！真的错了！”
黄泉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那张清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李素智莫名觉得……她好像打得挺认真的？
“砰砰”声在驾驶舱里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当黄泉终于停手，将刀鞘收回身侧时，李素智已经缩在椅子里，双手抱头，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额头上已经多了好几个红印子。
黄泉看着他，淡淡开口：
“还约吗？”
“……不约了不约了。”
李素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辈子都不约了。”
黄泉点了点头，似乎满意了。她转回身，重新看向那片依旧空白的星图，仿佛刚才那场单方面殴打从未发生过。
李素智揉着额头上的包，欲哭无泪。
他早该知道的。能面无表情说出“你顶到我了”这种话的女人，怎么可能对“约吗”这种轻浮调侃无动于衷？
不过……
他偷偷瞥了一眼黄泉的侧脸，发现她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是错觉吧？
肯定是错觉。
虚无令使怎么会笑呢？
李素智叹了口气，重新瘫回椅子里，望着舷窗外永恒不变的黑暗，认命地继续这场不知何时才能到站的迷航之旅。
而在他没注意到的角度，黄泉的手指在星图边缘轻轻划过，一个极其隐蔽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星系的坐标标记，正闪烁着微弱的光。
她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
为什么……还是找不到？
那个地方，明明应该就在这片虚无之中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