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虚无星域中航行的第七个系统时时，李素智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们真的在迷航，而且是原地打转的那种。
证据是舷窗外那颗形状酷似歪嘴笑脸的流浪小行星——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看见它从左侧飘过去了。
第一次见时他还觉得挺有趣，拍了张照；第二次见时他皱了皱眉；第三次见时他开始怀疑人生；第四次……他认命了。
“黄泉姐，”
李素智有气无力地指着窗外那颗小行星，“咱们是不是该跟它打个招呼？毕竟都这么熟了。”
黄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沉默了足足五秒。
“……只是相似的天体。”她最终说道，但语气里罕见地透出一丝不确定。
“相似到连嘴角那颗陨石坑的裂纹都一模一样？”
李素智调出之前拍的几张照片，在控制台屏幕上并排显示，“你看，这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这是第三次，这是刚才——连自转角度都差不多！”
黄泉盯着那四张照片，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驾驶舱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她平静地开口：“虚无星域的时空结构本就存在折叠现象，重复遇见相似场景属于正常范畴。”
李素智：“……”
好家伙，迷路都能说得这么有哲理，不愧是虚无令使。
“行吧。那您慢慢找路，我先去探索一下咱们这艘‘可能陷入时空折叠’的飞船。”
黄泉没有阻止，只是淡淡提醒：“别碰驾驶系统和武器模块。”
“放心，我就找找有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
李素智开始在飞船里闲逛。这艘船不大，除去驾驶舱，就只剩下一个狭窄的休息室、一个更狭窄的储物间，以及一个勉强能容一人转身的卫生间。
他先去了休息室。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折叠床，一张小桌子，一个嵌入式储物柜。他打开柜子——
空的。连条毯子都没有。
“这生活条件也太艰苦了吧……”李素智嘀咕着，关上柜门。
他转身去了储物间。这里稍微有点东西：几箱标准营养剂，两套备用宇航服，几个工具箱，还有……
一个小巧的、深灰色的手提箱。
李素智眼睛一亮。有额外物品就意味着可能有乐子！
他提起箱子，发现还挺轻。箱子没有密码锁，只是简单的卡扣。他左右看看——黄泉还在驾驶舱研究星图——然后悄悄打开了箱子。
第一层，是一些基础的护肤品：洁面乳、保湿霜、防晒霜。品牌都不认识，但包装简洁，符合黄泉的风格。
“还挺讲究。”李素智笑了笑，打开第二层。
然后他愣住了。
第二层整整齐齐叠放着几件衣物。最上面是两件黑色的贴身背心，下面是……几条裤子。而在旁边单独的小格子里，放着几件内衣。
颜色是……暗紫色。
“我靠……”
李素智下意识脱口而出，“意外收获！”
他没想到黄泉这样冷冰冰的虚无令使，私下里也会穿这种颜色的贴身衣物。而且款式看起来……还挺有设计感的？
正当他盯着那几件暗紫色内衣，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脑补一些画面时——
“砰！”
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刀鞘！
“嘶——！”李素智疼得整个人跳起来，手里的箱子差点飞出去。
他捂着脑袋转身，只见黄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储物间门口，手中握着那柄熟悉的太刀——刀鞘还在微微颤动。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冷了三度。
“谁让你乱翻我衣服的。”黄泉的声音平静，却透着无形的压迫感。
“我、我就是好奇！”
李素智连忙把箱子合上，放回原处，“而且这是储物间！公共区域！我又不知道这是你的私人物品！”
黄泉没说话，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李素智下意识后退，背抵在储物间的墙壁上：“等等！黄泉姐！令使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乱翻！更不该盯着看！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黄泉在他面前站定，紫色的眼眸自上而下俯视着他——身高差让这个姿势格外有压迫感。
“作为惩罚，去把那些衣服洗了。”
“……啊？”李素智没反应过来。
“储物间最里面有便携清洗机。”
黄泉用刀鞘指了指角落，“我换下来的衣服都在那边的收纳袋里。今天之内洗完、烘干、叠好。”
李素智眨眨眼：“就……洗衣服？”
“不愿意？”黄泉微微挑眉——虽然幅度小到几乎看不出来。
“愿意！太愿意了！”
李素智：这哪是惩罚？明明是奖励好吧！
能亲手洗黄泉的贴身衣物？这种机会上哪儿找去！
黄泉似乎被他的反应噎了一下，沉默两秒，转身走回驾驶舱：“洗完之前别来打扰我。”
“好嘞！”
李素智乐呵呵地开始干活。他在角落找到了黄泉说的收纳袋——里面果然有几件换下来的衣物：一件黑色外衣，一条深色长裤，还有……一套暗紫色的内衣。
他拿着那套内衣，感受着手中柔软的布料，嘴角忍不住上扬。
“赚到了……”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当他开始清洗那条深色长裤，按照惯例检查口袋时，手指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嗯？”李素智把东西掏出来。
是一个巴掌大小、银灰色的扁平装置，表面光滑，只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按钮旁边刻着一行小字——是出云国的文字，李素智不认识。
但装置背面贴着一张便签，上面的字他认识：
【紧急回城按钮】
【迷路时按此按钮，飞船将自动返回预设坐标】
【注：能量只够使用一次，慎用】
【——给总是找不到路的黄泉，来自某个不想再捞你的朋友】
李素智盯着这张便签，表情从茫然变成恍然大悟，最后变成憋笑憋到内伤。
“噗……哈哈哈哈！果然只有自家人才了解自家人！原来黄泉姐的朋友也知道她经常迷路，特地给她准备了这个！”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擦擦笑出的眼泪，看着手中这个救命的装置。
不过……她好像忘记这事了。
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瞎转悠七个小时？
（至于为什么翻裤子口袋？不该问的别问。）
李素智拿着装置，兴冲冲地跑回驾驶舱。
“黄泉姐！我找到了好东西！”
他把银灰色装置举到黄泉面前，“你看！紧急回城按钮！你朋友留给你的！”
黄泉转过头，目光落在装置上，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这是……”
“贴在你裤子口袋里的！上面写着，迷路时按这个，飞船就能自动返回预设坐标！能量只够用一次！”
黄泉接过装置，仔细看了看那张便签。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素智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回忆这位“朋友”是谁。
终于，她轻轻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嗡——”
飞船的主控系统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导航界面自动跳出，一个预设坐标被加载，航线开始自动规划。三秒后，引擎功率提升，飞船调整方向，朝着某个深空区域加速驶去。
李素智凑到舷窗前，看着那颗“歪嘴笑脸”小行星最后一次从视野中掠过——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所以，给你这个装置的朋友是谁啊？这么贴心。”
黄泉将装置收进自己怀里，目光重新投向舷窗外飞速掠过的星域。
“一个话很多的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李素智的笑容僵在脸上。
“啊……抱歉。”
“不必。”
黄泉的语气依旧平静，“他死得其所。”
驾驶舱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不是尴尬，而是某种……微妙的宁静。
飞船在自动导航下航行了大约三个系统时。期间，李素智老老实实地回去把剩下的衣服洗完、烘干、叠好——这次他没有任何旖旎想法，只是认认真真地完成了任务。
当他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回黄泉的储物箱时，黄泉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
“到了。”
李素智快步走回驾驶舱，望向舷窗外。
然后，他怔住了。
飞船正缓缓驶向一片……无法形容的空间。
那里没有星辰，没有光，甚至没有“黑暗”的概念。
一切的色彩、形状、存在感都在那里被剥离、溶解，只剩下纯粹的“无”。而在那片“无”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
黑紫色皮蛋。
李素智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就是这个比喻——那东西的形状确实像个放大了亿万倍的皮蛋，表面是流动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紫色漩涡，边缘散发着朦胧的、令人不安的微光。
那就是Ix。
虚无的星神。
飞船在距离“皮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时停了下来。自动导航结束，引擎进入待机状态。
舷窗外的景象静止下来，只剩下那个巨大的存在缓缓旋转，散发出无形的、让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压迫感。
李素智看着那个黑紫色的庞然大物，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但奇怪的是，除了本能的敬畏和恐惧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种……
熟悉感。
仿佛很久以前，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里，他曾到过类似的地方。又仿佛他体内的某一部分，正在与那个存在产生共鸣——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阿哈设下的封印深处，那股属于虚无的力量，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苏醒。
黄泉站起身，走到舷窗前，与李素智并肩而立。她望着那片虚无的中心，眼中倒映着黑紫色的光芒。
“Ix在等你。”她轻声说。
李素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
“所以，接下来呢？我们怎么过去？总不能让我游过去吧？”
黄泉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又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抓住我的手。”
李素智愣了愣，但还是伸出手，握住了黄泉的手。
她的手很凉，但触感真实。
下一秒——
周遭的一切开始溶解。
飞船、舷窗、控制台、座椅……所有的物质存在都如同被水冲洗的墨迹，迅速模糊、淡化、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虚无。
以及虚无中心，那个越来越近的……
黑紫色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