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书静卧在一片浓稠发黑的血泊里,浑身布满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最怵目惊心的,是那道被残忍割开、还在隐隐渗着血珠的喉咙。
许雁回慢慢走过去,立在林玉书身边,看着这具残破的躯体,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
这个如疯狗般狂躁,行事不择手段的男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罗忆。
许雁回垂落眼帘,不再看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转身便走,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林玉书躺在他最后的血泊里,一抹朝阳照在他脸上,像是最后的,温柔的爱抚与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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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书原名并不叫林玉书,他叫林荒。
他出生时,母亲便死了,父亲是赌鬼酒鬼,如果不是爷爷,他可能早就被卖了换钱。
在他五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他变成了一个人。
为了生存,他需要好大的努力。
石头砸在背上闷钝的痛,被推倒在雨后泥泞里,污水灌进嘴巴鼻子时那股腥臊的土味。
冬天破棉袄被人抢走扔进水沟,他哆嗦着去捞,指尖冻得没了知觉,却只捞起一滩烂泥。
“林荒林荒,爹不要,娘不在,克死爷爷命不长。
林荒林荒,天生贱种,烂命一条。”
“……”
到了八岁,他成为了他们口中的疯狗,没人敢欺负他,甚至没人敢看他。
他以为,这辈子就该是这样,在阴沟里刨食,像条野狗一样活,一样死。
直到那天。
他被人拽着后领,扔进一栋他从未见过的豪华别墅,从未穿过的衣服,也是他从未看到过的公主。
他们说,他家小姐需要一只不顾一切保护她的疯狗。
他们问他,愿意吗?
他愿意,在哪里当狗不是当。
那天,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梳着可爱的丸子头,迈着小短腿走到他面前, “哥哥,你是来我家玩的吗?你叫什么呀?”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名字堵在喉管,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叫林荒,荒诞的荒。
后来,罗为捻着佛珠,淡淡替他改了名。
林玉书。
玉,温润坚不可摧。
书,藏尽万般锋芒。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的,可当她脆生生的,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玉书哥哥”,那软糯的腔调缠在耳边,他便渐渐觉得,这三个字竟比什么都好听。
她说想要个好哥哥,他便敛了满身的戾气与疯癫,硬生生把自己打磨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他学着温声细语,学着藏起利爪,学着在她哭的时候递上手帕,在她笑的时候站在一旁。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她心里住进了别人,他什么事都知道,可他一点都不生气不嫉妒。
他想,她那样好,喜欢上谁都是应当的。
而在罗为那次生日后,一切都变了。
钟离鲜杀了罗为,十三桥的天,一夜之间换了颜色。
混乱里,他拽着她的手腕,拼了命地往外冲,身后是枪林弹雨,身前是茫茫夜色。
他把她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他要步步为营,要蚕食鲸吞,要让钟离鲜血债血偿。
可她偏偏打破了他的计划。
那天晚上她去刺杀钟离鲜,还好他来得快,把她救回来了。
可是她说:“我爸爸死了,我的家没了,你管这叫冲动?”
“林玉书哥哥!”
就是这一声,像惊雷劈开了混沌。
他忽然清醒过来,从八岁那年踏进罗家别墅起,他的命,早就是她的了。
他是她的疯狗,是她的利刃,本该不顾一切地听从她的所有指令。
压抑了十几年的疯性,在那一刻彻底破笼而出。
什么步步为营,什么隐忍蛰伏,全都抛在了脑后。
他只要听她,只要她开心,只要钟离鲜死。
他找上白玉结盟,他与沈颂年合作,他无所不用其极,最后……
……
最后。
他终于用掉了他这条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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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是来我家玩的吗?你叫什么呀?”
“我叫林荒,荒芜的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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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风,最后一次吹过他已经没有生气的脸上。
他喜欢罗忆吗?
不喜欢。
爱她吗?
爱。
那……下辈子还要再见到她吗?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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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海风吹起树叶,海面波光粼粼。
林荒林荒,爹不要,娘不在,克死爷爷命不长。
林荒林荒,天生贱种,烂命一条。
林荒林荒,烂泥里生,血污里长。
林荒林荒,野狗都嫌,孤魂游荡。
林荒林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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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大悲寺的钟声幽远绵长,一缕淡淡烟雾弥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