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
一声喟叹裹挟着震颤,穿透漫山寂静。
明心只觉眼前骤然炸开一片刺目白光,他下意识紧闭双眼,心脏狠狠一沉,指尖绷得发颤,竟连睁眼的勇气都无。
直到古寺钟声再度悠远撞来,一道滚烫的力道猛地将他死死拥入怀中。
鼻尖被那缕刻入骨髓的香火气息灌满,是檀香混着松柏枝叶的清冽,是他魂牵梦萦的、属于寺庙的味道。
他这才缓缓掀开眼帘。
入目是明志师兄染尽风霜的眉眼,鬓角竟已攀上星点白霜,比记忆里苍老了好多岁。
“师兄。”明心凝望着他,一瞬不瞬,声音轻得像一触即碎的冰。
“是我,是师兄!”明志的声音哑得厉害,掌心扣着他的肩,力道重得几乎要嵌进骨肉里,喉间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惊惶与狂喜,“你去了哪里?!怎么……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他猛地转头,朝着禅房的方向撕心裂肺地高喊,“师傅!师傅!明心回来了!咱们的小师弟,他回来了!”
声音里的哽咽再也藏不住,震得林间宿鸟惊飞。
明心豆大的泪水终于划了下来,他忍了好久好久,师傅说男子汉不能哭。
可他真的好害怕好难过,他好想师傅好想师兄好想回大悲寺。
“呜……”压制的哭声,从他抱着明志的腰时,闻着他身上的香火味,变成了嚎啕大哭,什么都说不出来。
哭声混着古寺悠远的钟声,缠缠绵绵地拧在一起,被风一卷,便悠悠扬扬地飘向远方。
在一处偏僻的地方,一座鼓起的土包静卧在月色下。
还是灵魂的梵音,飘在上面,好像是被什么吸住了般。
风掠过树梢,卷起几声细碎的叶响。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眼前的混沌,一股强横的吸力像只无形的手,狠狠将她拽了进去。
不过一分钟的光景,那方偏僻的土包之上,已然静静躺着一个女子。
月光泼洒下来,淌过她脸颊,勾勒出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轮廓。
梵音的眉眼,就这般在月色里缓缓浮现,随即,她纤弱的身子轻轻一颤,彻底陷入了昏迷。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地破开了山林的寂静。
那声音沉闷而规律,像是竹棍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响动。
一道佝偻的身影,老人穿着一身粗麻短褐,手里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脚步迟缓却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岁月碾过的厚重。
直至木杖的底端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的脚步才骤然顿住。
老人迟疑了片刻,缓缓蹲下身,枯瘦如柴的手指,轻轻探向那团温热的躯体。
指尖触到肌肤的温度时,他瞳孔完全变白,看不见的眼睛动了动,随即,苍老的声音带着沧桑,小心翼翼地响起:“怎么了?”
见没人回话,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梵音蹙起的眉头。
“是个女娃子……”他喃喃自语,忽然他浑身一震,眼睛浮现泪花, “是满喜吗?”
他抖得不成样子,枯槁的手掌一遍遍抚过梵音的眉眼、鼻梁、下颌,像是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摸了一遍又一遍,滚烫的泪水终于砸落在手背上,砸得生疼。
“是满喜!是我的满喜!”老人哽咽着,声音里的狂喜几乎要撑破喉咙,“爷爷在这,满喜不怕,爷爷在呢。”
他颤巍巍地将梵音打横抱起,一手紧紧搂着她,一手拄着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朝着不远处的那间茅屋,踉跄而去。
而在他们走远后,土包旁几株蓝紫相间的马兰花,正迎着风轻轻摇曳。
细碎的花瓣抖落着清浅的香,这马兰花又名鸢尾,藏着坚韧不拔的风骨,亦象征着执念与跨越岁月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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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弥漫,天还没亮。
梵音从破旧的、只有几根木板搭起来的床上醒过来,鼻尖先撞上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柴草和山野的清冽气息。
她动了动手指,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酸痛得厉害。
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熏得发黑的茅草屋顶,梁上悬着几串干瘪的草药,风一吹,轻轻晃悠。
昨夜的混沌记忆涌上来,强横的吸力,天旋地转的眩晕,还有土包旁那阵清浅的花香。
她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却牵扯到后背的隐痛,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
茅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人没有拿棍子,一只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另一只手捏着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听见响动,他发白眼睛转向她,原本紧绷的脸瞬间绽开一抹皱纹堆叠的笑:“满喜,你醒啦?”
“满喜?”梵音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这位大概七八十的老人,蹙着眉,声音沙哑得很,“你……”
她想说你认错人了,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摸索着走过来,激动说: “满喜,饿不饿啊?先吃点东西吧。”
“这个红薯是爷爷留了好久的,你之前念叨着想吃,爷爷便一直给你收着。”
梵音闻声低头,目光落在他掌心的红薯上,表皮早已皱缩发黑,烤焦的焦痕下,隐约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霉斑,分明是已经坏透了的样子。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老人又催了一遍,把红薯往她跟前递了递:“满喜,快吃吧,饿坏了身子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