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未出口的咒骂威胁求饶,全都堵在了猛然破裂的喉管里,化作急促而漏风的怪异气音。
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他指缝无法掩盖的颈间伤口飙射而出。
在阳光下划出几道刺目惊心的弧线,溅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也溅上了梵音的粗布裙摆。
“杀……杀人啦!!”
死寂被彻底撕碎。
比之前更剧烈十倍的哗然与抽气声轰然炸开,围观的百姓像被烫到般惊叫着疯狂后退,你推我搡,场面瞬间失控。
浓烈的血腥味暴烈地弥漫开来,压过了市集所有的气味。
那两个跟班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戏谑与凶狠凝固成纯粹的恐惧,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
何老头虽看不见,但那诡异的“嗬嗬”声、人群爆发的惊恐尖叫、以及空气中骤然浓重粘腻的铁锈味,已说明了一切。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苍老的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公仪繁唇边那抹慵懒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浅笑,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兴味,而是凝聚的锐利冰芒。
他预判过她的狠,却未料到她敢如此果决。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死亡”这个选项。
梵音松开了手。
男人的躯体像破布袋般重重倒地,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眼睛兀自圆睁着,倒映着湛蓝的天空,迅速失去神采。
她看也没看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任由那柄滴血的生锈匕首“当啷”一声落在脚边。
然后,她抬起头,染了几点猩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冷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直直看向公仪繁。
那眼神里,没有杀人后的慌乱或后怕,没有寻求认可的意味,甚至没有多余的挑衅。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在问“现在,你的“公允”还作数么?”的嘲弄。
周围是鼎沸的哭叫、奔逃、呕吐声,以及闻讯可能正在赶来的,秩序维护者的隐约喧哗。
而这风暴眼的中心,华服公子与布衣染血的少女无声对峙。
时间仿佛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被拉长凝滞。
公仪繁面上最后一丝闲适的痕迹也消失了,他静静地望着梵音。
远处,已有衙役呼喝的嘈杂声和凌乱的脚步声急速逼近。
他没有如常人般惊慌或斥责,“倒是我小瞧姑娘了。”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周遭的混乱,清晰传入梵音耳中。
那语调里听不出怒意,“如此,也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身后看似寻常仆从的一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正好挡在了梵音与衙役可能冲来的方向之间。
另一人则已蹲下身,手法极快地检查了一下地上已然气绝的尸身,随即向公仪繁摇了摇头。
公仪繁了然。
杀得干脆利落,确是一击毙命。
梵音收回目光,不再看公仪繁,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布景。
她弯腰搀扶起几乎站立不稳的何老头,甚至带着一种事毕后的淡漠。
“站住!杀人凶徒,哪里走!”领头赶到的捕快见状,厉声大喝,带着七八个衙役便要围拢上来,明晃晃的刀尖指向梵音。
“且慢。”
公仪繁终于动了。他缓步上前,恰好挡在了梵音与捕快之间。月白的锦袍在血腥混乱的街市上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何人?敢阻拦官府拿人!”捕快色厉内荏地喝问,眼神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公仪繁及其身后明显训练有素的随从。
公仪繁并未亮明身份,只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样式古朴的令牌,在捕快眼前一晃。
那捕快看清令牌上的纹样,瞳孔紧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却被公仪繁身后之人一个眼神止住。
“此獠当街欺凌老弱,强抢民女,众目睽睽,死有余辜。”公仪繁的声音不高,“这位姑娘,乃路见不平,自卫反击。此事,我看见了。”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捕快青白交加的脸,意有所指:“你既来了,便好生收殓尸身,如实记录案情。该查的,要查清楚。”
“比如,此人平日行径,有无同伙,是否与衙中之人有所勾连。”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慢。
捕快汗如雨下,哪里还不明白。
眼前这位爷,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话里的意思更是再清楚不过,死个地痞无妨,但若牵连出不该牵连的,他这身皮就不用要了。
“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秉公办理,查个水落石出!”
捕快点头如捣蒜,再不敢看梵音一眼,慌忙指挥手下驱散越聚越多的人群,处理现场。
公仪繁不再理会他们,转身时,梵音已扶着何老头走出数步。
“姑娘。”他唤了一声。
梵音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你的匕首。”公仪繁示意了一下地上那柄沾血的凶器。
他身侧的随从已用一方素帕将其拾起,拭去血迹,虽陈旧生锈,刃口那一道寒光却依旧刺眼。
梵音还是没有搭理他,拐进一个巷子就不见了。
公仪繁立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动。
随从将擦拭干净的匕首呈上,他接过,指腹摩挲过冰冷粗糙的刃身。
“查。”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疏淡,“查清她的来历。还有,”
他目光扫过地上已被草席掩盖的尸身,以及那几个噤若寒蝉、被衙役一并看管起来的同伙,“这县衙的“公允”,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是。”
他收起匕首,抬眼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大悲寺飞檐。
原本只是顺路看戏的闲心,此刻已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片刻之后,他敛回目光,神色已完全沉静下来。
“去大悲寺。”他对身旁剩余的随从道,声音平静无波。
戏,或许还是照常去看。但看戏的人,心境已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