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并未驶向恢弘壮丽的皇宫正殿区域，而是沿着宫墙内一条僻静的青石甬道，缓缓行至皇宫西北角。
这里林木幽深，假山叠嶂，环境清幽，少了几分皇家的富丽堂皇，多了几分出尘的雅致。道路尽头，一座七层高塔拔地而起，通体以玄色与白色灵玉砌成，飞檐斗拱，造型古朴，塔尖隐入淡淡的云雾之中，正是皇帝口中的“观星阁”。
此地是历代钦天监官员观测天象、推算历法之所，亦是皇室收藏部分珍稀典籍与奇物之地，平日戒备森严，少有外人能入。
马车在塔前广场停下。曹正淳亲自为林夜引路，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恭敬笑容。
“王爷，请。陛下已命人将顶层‘摘星轩’收拾出来，供您下榻。轩内一应生活起居之物俱全，亦有静室可供修炼。塔内一至六层，存放着大量天文星象、地理杂学、乃至部分上古残卷，王爷若有兴趣，尽可阅览，只是六层之上，乃皇室密藏与观测禁地，未得陛下手谕，不得擅入，还望王爷体谅。”曹正淳一边引路，一边慢条斯理地介绍着规矩，语气温和，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有劳曹公公。”林夜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高塔。塔身隐隐有阵法波动流转，与整个皇宫的气运龙脉似有相连，在此地，一举一动恐怕都难逃某些存在的感知。
进入塔内，内部空间比外观看起来更加宽阔，显然运用了空间拓展之法。一层大厅空旷，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星图壁画，以夜明珠和灵光石点缀出星辰轨迹，地面则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浑天仪简化模型，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沿着环绕塔壁的螺旋楼梯向上，每一层都摆放着大量的书架、玉简、以及各种观测仪器。空气中有淡淡的书卷与檀香混合的气息，静谧得有些过分。
一路行至顶层“摘星轩”。
轩内布置清雅，分为外厅、书房、卧室、静室以及一个半开放以琉璃与阵法封闭的环形观景露台。家具多以灵木、暖玉制成，摆设不多，却件件精品，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窗外视野极佳，几乎可俯瞰小半个皇城，远眺宫外街市。
“王爷且先歇息。陛下晚些时候，或会召见。若有任何需要，只需摇动此铃，自有宫人前来伺候。”曹正淳指了指桌上一枚造型精巧的玉铃，躬身道，“老奴暂且告退。”
“公公慢走。”
待曹正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脚步声渐行渐远，林夜才缓缓走到轩内的太师椅前坐下，微微闭目，将自身神识与百里洞天调整到最敏锐的状态，仔细感知着周围。
不出所料，这座观星阁本身就是一个精妙的复合阵法。有聚灵阵，有防御禁制，有监测能量波动的符纹，甚至还有一些极其隐晦与皇宫核心区域相连的“气运感应”与“神魂锚定”类阵法。身处此地，就如同置身于一个透明的水晶牢笼，虽无铁窗枷锁，却处处受制。
皇帝将他安置于此，休养是假，监视与控制才是真。所谓的“私下探讨”，恐怕也夹杂着无数试探与算计。
林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若他真是寻常武将或修士，被置于此地，恐怕真会束手束脚，忐忑不安。但他身负洞天之秘，更有混沌雷种在身，这些监测阵法虽精妙，却也未必能完全看透他的底细。只要他不主动暴露洞天投影或大规模引动混沌之力，维持一个“重伤虚弱但根基深厚、正在缓慢恢复”的状态，便足够了。
他走到观景露台前，负手而立，望向远处宫阙楼宇，目光深邃。
皇城，龙潭虎穴。但同样，也是机遇之地。身处这权力与信息的中心，或许能接触到更多关于此界隐秘、关于星陨族、关于天道有缺的线索。皇帝既然想“探讨”，那便如他所愿。正好，他也有些“问题”，想问问这位九五之尊。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伤势与实力，巩固筑基圆满的境界，并为结丹做准备。此战虽险死还生，但收获亦是巨大。洞天吞噬魔心本源，虽一度濒临崩溃，却也促使混沌雷种质变，加速了金丹道纹的融合，让他对更高境界有了更清晰的感悟。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资源，结成金丹，水到渠成。
而资源……林夜目光扫过塔内那些堆积如山的典籍玉简。皇家收藏，总该有些好东西吧？即便不能直接拿走，“参阅”一番，以洞天与自身悟性，汲取其中知识精华，亦是难得机缘。
还有……林夜想起曹正淳提到的“六层之上”的皇室密藏。那里面，会不会有关于上古秘辛、星陨族起源、乃至“世界壁垒”相关的记载？即便暂时不能上去，记下这个信息，总有机会。
就在林夜沉思之际，楼梯口传来了轻微但稳定的脚步声，并非宫人那种小心翼翼的步伐。
来人气息沉稳，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雍容与淡淡的威仪。
林夜转身，只见太子李晟，一身杏黄色常服，面带温和笑意，独自一人走了上来。
“镇南王。”李晟拱手为礼，态度比起之前在公开场合，多了几分亲近与随意。“孤不请自来，叨扰王爷静养了。”
“殿下言重了。”林夜还礼，神色平静，“不知殿下前来，有何指教？”
李晟走到露台边，与林夜并肩而立，望着皇城景色，叹了口气：“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些话，孤觉得，需与王爷坦诚一叙。”
他顿了顿，继续道：“王爷此番立下不世之功，威震朝野，声望如日中天。父皇龙颜大悦，恩宠有加，此乃王爷应得之荣。然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爷如今身处这观星阁，看似荣宠，实则……”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殿下是提醒本王，需谨言慎行，提防小人？”林夜侧目看向李晟。
“小人自然要防。”李晟点头，目光变得锐利了些，“安王叔、成国公府、乃至某些清流，对王爷忌惮已深，此番王爷大胜而归，他们表面恭贺，暗地里必然加紧串联，寻找王爷的‘错处’。宫中耳目众多，王爷在此一言一行，皆需谨慎。”
“孤今日前来，一是代父皇探望王爷伤势，二是……”李晟转过身，正视林夜，语气诚恳，“想与王爷开诚布公。孤知王爷志在平定妖邪，护卫此界安宁，非是贪恋权位之人。孤亦有志于此。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内有奸佞勾连邪魔，外有强敌虎视眈眈，父皇……年事渐高，精力不济，有些事，恐难面面俱到。”
“孤希望，能与王爷携手，共扶社稷，扫清寰宇。”李晟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结盟。或者说，是提前投资，拉拢这位手握重兵、实力强横、且看起来前途无量的镇南王，为他未来的登基之路增添筹码。
林夜沉默片刻。太子李晟的示好，并不意外。相比于其他皇子，李晟至少表面功夫做得更足，也似乎更有心做一番事业。与他合作，短期内确实能获得一些便利与信息，尤其是关于皇室内幕与朝堂动向。
但林夜深知，皇家之人，心思最是难测。今日的盟友，未必不是明日的敌人。他需要的是利用，而非依附。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林夜缓缓开口，措辞谨慎，“臣身为大雍臣子，自当忠于陛下，忠于社稷。但凡有利于朝廷安定、百姓福祉之事，臣必当尽力。至于朝堂纷争……臣一介武夫，只知练兵杀敌，实不愿过多卷入。但若有人危及国本，勾结外邪，臣之剑，亦不会留情。”
这番话，既表明了忠于皇帝和国家的立场，又婉拒了明确的站队，同时强调了自己“只对外敌”的原则，留下了灵活的空间。
李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道：“王爷忠勇，孤深感钦佩。有王爷此言，孤便放心了。日后朝中若有不公之事，或有人以邪魔之事构陷忠良，还望王爷能秉持公心，仗义执言。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他明白，想立刻将这位镇南王绑上自己的战车不现实，但只要对方不倒向其他皇子，保持相对中立甚至略有倾向，便是成功。
“这是自然。”林夜点头。
李晟又寒暄了几句，问了问林夜的伤势恢复情况，并表示会吩咐太医署送来最好的疗伤丹药。临走前，他似乎无意般提了一句：
“对了，王爷在此静养，若觉烦闷，可多看看这些典籍。孤记得，六层藏有一些前朝钦天监留下的、关于‘星陨’、‘异象’的孤本记录，或许对王爷追查星陨邪族有所助益。只是那些记录年代久远，语焉不详，且涉及一些……皇室秘闻，王爷阅览时，还需自行斟酌。”
说完，他对林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林夜目送太子李晟下楼，眼神微凝。
太子果然知道些什么。他最后那句话，既是示好提供线索，也是一种提醒和试探。看来，星陨族与皇室之间的纠葛，远比表面看起来更深。静心太妃与李天玑，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这观星阁，越发有趣了。
林夜没有立刻去翻阅那些典籍。他回到静室，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功法，缓缓修复着体内的伤势，同时将一缕心神沉入洞天，观察着混沌雷种与那道新生金丹道纹的稳定情况。
他需要先恢复一定的自保之力，然后，再去探寻这塔中，以及这皇城之中，隐藏的秘密。
夜色渐深，观星阁内一片寂静，唯有塔外风声呜咽，以及远处皇宫中隐约传来的、代表权力运行的微弱声响。
林夜并不知道，在他闭目调息之时，皇宫深处，另一处同样守卫森严的殿宇内，一场关于他的对话，也正在进行。
御书房。
灯火通明，皇帝李昱已褪去龙袍，只着一身明黄便服，靠坐在宽大的龙椅上，闭目养神。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曹正淳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低声汇报着：“……镇南王入观星阁后，并无异动，只在摘星轩内静坐调息。气息虚弱，伤势确凿，但其气血根基之雄浑，远超寻常筑基圆满，体内更隐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深邃气机，老奴亦无法完全看透。”
“太子殿下方才前去探望，交谈约一刻钟。镇南王应对得体，既未明确投效，也未拒人千里，只言忠于陛下与社稷。”
李昱缓缓睁开眼，眼中并无多少睡意，反而精光内蕴：“此子，非池中之物啊。重伤之下，仍能镇定若斯，于朕这观星阁内，气息不乱。根基之厚，恐怕已触摸到金丹门槛。他最后斩灭星陨母巢那一道雷法……厉昆仑可有说法？”
曹正淳垂首道：“厉指挥使言，那雷法蕴含混沌破灭之意，前所未见，威力骇人，绝非寻常神通。疑似……触及了某种大道本源之力。且施展之后，镇南王自身亦遭反噬，代价不小。”
“大道本源……”李昱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深远，“看来，他身上的秘密，比朕想象的还要多。星陨魔心自爆之力，竟能被他强行吸纳化解……此等手段，闻所未闻。”
“陛下，是否需要……”曹正淳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不必。”李昱摆了摆手，“眼下，他是国之利刃，亦是……一面很好的靶子。安王、成国公他们，不会坐视他继续坐大的。且让他在这观星阁住着，一来朕可亲眼看看他的根底与心性，二来……也给他一个‘主动’向朕坦白一些事情的机会。三日后庆功宴，再看。”
“是。”曹正淳应道。
“对了，”李昱似乎想起什么，“钦天监那边，关于前几日‘紫微黯、妖星现’的异象，可有什么新的解释？”
曹正淳脸色微肃：“回陛下，几位监正反复推演，皆言此异象与东南大捷相冲，甚为诡异。妖星所指……似与宫中某处阴祟之地残留的星陨邪气有共鸣，但具体来源，难以精确锁定。他们怀疑……宫中恐仍有星陨余孽潜伏，且地位不低。”
李昱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冷了几分：“查！给朕细细地查！皇宫大内，岂容邪祟藏身！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与那些域外邪物勾结！”
“老奴遵旨！”曹正淳躬身，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夜色更深，皇城的风，带着秋日的凉意与无形的肃杀，无声地掠过观星阁的飞檐。
塔内，林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神光微湛。
伤势，恢复了一成。
而这皇城的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