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修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向那片深不见底的夜色。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死亡的阴影裹挟着冰冷的空气将他吞噬。
然而,预想中失重并未持续太久,一股力突然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生生将他从深渊边缘扯回。
谢屿扑到边缘,右臂几乎被水泥棱角磨掉一层皮,五指如铁钩扣住谢修的手腕。
风把少年的额发吹得乱七八糟,露出通红的眼睛,血丝爬满眼白,像是要把眼眶撑裂。
谢修悬在半空中,抬头,看见谢屿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腕骨凸出,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虬的树根,即将破皮而出。
谢修扯了扯嘴角,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那种骨子里的倦怠:“放手。”
“绝不可能!”谢屿吼得嗓子劈叉,破皮的地方渗出血珠,从掌心滑到谢修袖口,一路蜿蜒成一条细小的红蛇。
几乎是同时,沈余欢也疾步冲了过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伸出手,与谢屿一同抓住了谢修的胳膊,试图将他往上拉。
然而谢修却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猛地挣扎起来,身体在空中扭动,用尽全力想要摆脱两人的钳制。
“都给我放手!让我下去!”
谢屿好不容易才将他向上拉了一小段距离,被他这么突然的挣扎,猝不及防之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脚下打滑,整个上半身都朝着天台边缘倾斜下去。
沈余欢眼疾手快地松开谢修,反手一把抓住了谢屿的腰带。
三人就这样僵持在天台边,狂风在他们耳边呜咽,仿佛在催促着最终的结局。
谢修抬起头,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扭曲:“谢屿,你想跟我一起死吗?”
汗珠从谢屿额上滚落,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谢修:“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谢修笑了一声,抬起另一只胳膊,去掰谢屿紧紧扣着他的手指。
谢屿眼角瞬间涌出泪花:“哥,不要这样……我求你……”
谢修置若罔闻,他眼神空洞,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依旧用力掰扯着谢屿的手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看到这一幕,沈余欢犹豫片刻,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猛地拔高,穿透了呼啸的夜风,直直地砸向谢屿和谢修:
“谢屿!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我数三个数就松开!你再不放手,就跟你哥一起死吧!”
听到这话,两个男人同时一愣。
沈余欢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兀自开始倒数起来:“三!”
谢修瞳孔骤缩,急忙去掰谢屿的手指,指甲在谢屿手背上划出月牙形的血痕:“让你松!听见没有!”
“二!”沈余欢声音发颤,却冷得像冰渣子。
“谢屿,松手!”
谢屿嘴唇紧抿,充耳不闻,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
“一!”沈余欢猛地松了半寸,谢屿的身体立刻被拖得向前滑了半掌,水泥屑簌簌掉落三十层高空。
谢修终于失控,声音劈裂:“别放手!拉上去——拉他上去!”
“既然如此,那你倒是快抓住谢屿啊!”
谢修愣住,一动不动地看着沈余欢。
沈余欢收紧手臂,整个人后仰,用尽全身力气将谢屿的身体拉稳,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颤,却字字珠玑:
“谢修,承认吧,你根本不是恨谢屿,你是恨你自己!”
“你觉得自己若是对谢屿好,就对不起你死去的母亲。可欺负对你一片赤诚的谢屿,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你反反复复地把谢屿推开,你想让谢屿也恨你,只要他也对你差劲,你就能顺理成章地恨他,顺理成章地报复他!”
说到这,沈余欢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艰难地扭头看了谢屿一眼:
“可谢屿是个傻子,他是万里挑一的傻子!你都故意表现得那么差劲了,你都想要他的命了,他还是不肯抛弃你!你恨不了他,你就只能恨自己!”
谢修挂在半空中,彻底沉默了。
沈余欢喘着气,紧盯着他的脸:“哪怕知道我要松手,哪怕知道要被你拖入万丈深渊,谢屿还是不动摇。”
“这样一个傻子,还是打动不了你吗?这样一颗真心,都不能让你放下前尘往事吗?!你觉得你死去的母亲,想看到的是这样的结局吗?!”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回荡。
谢修的目光缓缓地从沈余欢脸上移开,落在谢屿身上。
他看到谢屿紧咬牙关,额头上的青筋突出,汗水与血迹混杂在一起,却依旧死死地抓着自己。
那双儿时还怯生生的眼眸里,沉着某种不顾一切的执着。
谢修眼底情绪如浪涛翻涌,复杂到难以言喻。
谢屿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像被踩伤的幼兽,低声祈求:“哥,不要死。”
谢修沉默片刻,悬空的那条手臂缓缓抬起,反手握住谢屿的手腕。
第一次,掌心贴掌心,指纹摩挲着指纹。
谢屿和沈余欢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发力,把谢修往上拽。
可因为之前的僵持,两个人都已经有些力竭,每向上拉一寸,都显得异常艰难。
正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巨响,天台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江随高挑的身影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她看到天台边缘三个人纠缠的景象,眼神猛地一凝,愣了半秒之后,随即大步冲上前,毫不犹豫地加入到拉拽的行列中。
在三人的合力之下,谢修被一寸寸拖回水泥台。
边缘锋利,磨得谢屿胳膊血痕交错,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任由粗糙的台面把衣服撕成布条。
等谢修稳稳地落在了天台的地面上,谢屿才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沈余欢也只觉得双手发颤,几乎要站不稳,靠在江随怀里,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江随紧紧抱着她,上下仔细查看一番:“没事吧?”
沈余欢摇了摇头,“没事。”
警笛声从楼下盘旋而上,警灯闪烁,将夜空映照得一片红蓝交织。
谢修缓缓摘下眼镜,站起身,走到瘫坐在地上的谢屿面前,伸出了手。
谢屿盯着那只手,呼吸慢慢缓下来,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借着这股力道,缓慢地站了起来。
谢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脸,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像替小时候那个摔倒的弟弟拍掉身上的灰。
谢屿鼻尖一酸,猛地抬起手,将他抱住。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解,都藏进这个无声的拥抱里。
望着相拥的兄弟俩,沈余欢忽然想起自己在悬崖边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江随也是这样抱着她。
她抬起手,下意识环住身旁的江随。
江随轻声叹气,擦了擦她额角的汗,也将她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