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公司大楼。
夜风带着初夏的微凉,吹在她滚烫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头上,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股从心底里冒出来的、灼烧般的恐慌。她站在路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灯划破夜色,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在孤岛的难民,四周是茫茫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游戏,才刚刚开始。”
沈司珩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钩子,扎进她的神经末梢。
他开始什么?他想怎么玩?那个触碰又算什么?是新的观察手段?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戏弄?
她用力摇头,想把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深沉目光的脸从脑子里甩出去。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地址的声音都在发颤。
回到家,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林溪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但心脏依旧跳得像要炸开,沈司珩指尖那微凉而短暂的触感,如同烙印,清晰地残留在她脸颊的皮肤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她抬手,用力擦着那块皮肤,直到微微发红刺痛,但那感觉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混蛋!
疯子!
神经病!
她在心里用所有能想到的词汇咒骂着沈司珩,可骂完之后,涌上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和茫然。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林溪顶着两个浓重得粉底都快遮不住的黑眼圈,踩着最后一分钟的打卡线冲进了设计部。她刻意低着头,缩着肩膀,恨不得自己能隐形,祈祷着不要再和沈司珩有任何形式的接触。
然而,老天爷似乎偏偏要跟她作对。
上午十点,部门内部例会。沈司珩主持。
林溪找了个离主位最远的角落位置,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壁里。会议开始后,她全程低着头,假装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实际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部的感官都像高度灵敏的雷达,警惕着来自主位方向的任何动静。
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偶尔会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每一次掠过她所在的角落,都让她脊背瞬间僵直,握着笔的手指收紧。
“……城东那个旧改文化中心的项目,前期概念设计由林溪主要负责。”
沈司珩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惊雷,猝然在她耳边炸响。
林溪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主位。
沈司珩正低头翻看着手中的项目册,语气寻常得像是在分配任何一个普通任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个项目甲方要求很高,对文化底蕴和现代设计的融合有独特见解。林设计师之前在新锐设计师大赛上的获奖作品,风格很契合。”他合上项目册,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似乎是无意地,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半秒,“希望你能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齐刷刷地落在了林溪身上。
这个项目是设计部近期重点跟进的大饼之一,多少人盯着,怎么就落在了她这个资历不算最深的人头上?而且,沈总监还特意提到了她那个没什么水花的大学生竞赛获奖作品?
林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用重要项目把她拴住,方便他继续他的“游戏”?
“林溪,有问题吗?”沈司珩见她没反应,淡淡追问了一句。
“……没有。”林溪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好,散会。”沈司珩率先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同事们陆续离开,有人经过林溪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复杂:“行啊林溪,沈总监很看好你嘛,加油。”
林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好?
她宁愿他看不见她!
抱着沉重的项目资料回到工位,林溪感觉像是抱了个烫手山芋。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能做好,她在公司的地位将截然不同。但情感上,她却充满了抗拒和不安。这项目就像沈司珩抛出来的一个诱饵,明晃晃的,带着他特有的、掌控一切的姿态。
接下来的几天,林溪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项目中。查资料,跑现场,画草图……她用高强度的工作麻木自己,试图将沈司珩和他那句该死的“游戏开始”暂时驱逐出大脑。
效果甚微。
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留意他办公室的动静,会在走廊上偶遇时心跳失序,会在深夜加班看到他那层楼还亮着灯时,生出一种莫名的、焦躁的期待。
而他,似乎真的开始了他的“游戏”。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靠近,也没有再提起系统和那个未完成的吻。他甚至很少主动找她,大多数时候,都维持着上司应有的、隔着距离的严谨。
但他会在她提交初步概念草图时,给出极其精准、一针见血的修改意见,那些意见往往直指她构思中最薄弱、连她自己都尚未清晰察觉的环节。
他会在项目组讨论陷入僵局时,看似不经意地抛出一个关键性的参考文献或者案例,恰好解决她苦思冥想的难题。
他会在她因为连续加班脸色憔悴时,让助理给整个项目组订了营养餐,唯独她那份,多了她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杨枝甘露。
这种若即若离的、渗透在工作细节中的“关照”,比之前直白的揭穿和逼问,更让林溪感到心惊肉跳。
他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操盘手,不再急于掀开底牌,而是耐心地、不着痕迹地,在她周围布下一张无形的网。每一次精准的指点,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巧合”,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他了解她,了解她的能力边界,了解她的思维习惯,甚至了解她私人的喜好。
这种被全方位洞察、却摸不清对方意图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周五晚上,项目遇到了一个瓶颈。林溪对着电脑屏幕上怎么修改都不满意的空间模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映照着她疲惫而焦虑的脸。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溪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迟疑地拿起听筒。
“上来一趟。”沈司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平静,听不出情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甚至没说是哪里,但林溪知道,是去他办公室。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她试图挣扎一下,“很晚了,沈先生,我准备……”
“现在。”沈司珩打断了她,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林溪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
他想干什么?
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公司几乎没人的时候,叫她上去?
无数的猜测和恐惧瞬间涌上心头,混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悸动。
她坐在椅子上,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电梯。
顶楼,总裁办公室区域一片寂静,只有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门缝下,透出明亮的灯光。
林溪走到门口,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沈司珩低沉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
沈司珩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将他挺拔的背影勾勒出一道孤寂而强大的剪影。
他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
办公室里只开了几盏射灯,光线昏暗,营造出一种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私密的氛围。
“把门关上。”他没有回头,声音透过玻璃,带着一点微弱的回响。
林溪的心又是一紧,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然后慢慢地,依言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站在原地,距离门口不远,像一只警惕的、随时准备逃跑的兔子。
沈司珩终于转过身。
他似乎是刚结束一场应酬,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格外锐亮,如同狩猎前的鹰隼,牢牢地锁定了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着酒杯,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林溪的心尖上。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门板。
无路可退。
沈司珩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沉静地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的脸上。
“模型我看过了。”他开口,依旧是工作的话题,声音却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酒后的微醺,“核心问题出在动线规划和光影衔接上。”
林溪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是叫自己来谈工作的。
“我……”她试图解释自己的思路。
“不用解释。”沈司珩打断她,将手中的酒杯随意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然后朝她伸出了手,“草图带了吗?”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溪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文件夹,里面是她画得乱七八糟的草图。
“带了……但是……”她很犹豫,不想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下,和他讨论工作。
“给我。”沈司珩的语气不容置疑,手依旧悬在半空。
林溪看着他沉静却强势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咬了咬下唇,缓慢地,将文件夹递了过去。
在她松开手的瞬间,沈司珩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了她的指尖。
那触感,比上次在茶水间更加清晰,带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和一丝威士忌的酒意。
林溪猛地缩回手,指尖蜷缩,仿佛被烫到。
沈司珩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反应,接过文件夹,转身走向旁边的沙发区,姿态自然地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过来,我们速战速决。”他抬眸看她,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幽深。
林溪看着那张宽大的皮质沙发,看着他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感觉那就像一个张开了口的陷阱。
过去?
坐在他身边?
在这样夜深人静、密闭无声的办公室里?
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沈司珩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打开文件夹,翻看着她的草图,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她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最终,对项目瓶颈的焦虑,还是压倒了对他的恐惧和别扭。
林溪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样,挪动着僵硬的脚步,走到沙发边,选择了一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身体绷得笔直。
沈司珩抬眼瞥了她一眼,对她刻意拉开的距离不置可否,只是将手里的草图往她那边挪了挪。
“这里,”他的手指点在一处潦草的线条上,身体也随之微微向她这边倾斜,“人流交汇点,你的设计太拥堵,缺乏缓冲。考虑过用垂直绿化做软隔断吗?”
他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淡淡的酒气,拂过她的耳廓。
林溪浑身一僵,所有的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在那张草图上了。她只能感觉到他靠近的温度,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此刻却带着侵略性的雪松气息,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没、没仔细想过。”她声音发紧,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
沈司珩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或者说,注意到了但不在意。他的手指又移到另一处:“还有光影,你想要营造神圣感,但现在的开窗方式,下午三点以后,光线直射会破坏氛围。试试调整角度,利用反射光。”
他的指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声音仿佛不是响在纸上,而是响在她的皮肤上。
林溪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设计上,但大脑根本不听使唤。他每靠近一分,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跳舞。
“还有这里……”
他又指出了几个问题,每一个都切中要害。他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如果是在正常的办公环境,林溪会如获至宝。但此刻,在这种暧昧不明、充满压迫感的氛围下,他的每一句指点,都像是带着别有用意的试探和撩拨。
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听懂了吗?”沈司珩终于说完,抬起头,看向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他的靠近和她的退缩,反而变得有些微妙。他的目光深邃,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两簇幽暗的火焰,跳跃着,灼烧着她的理智。
林溪慌乱地点点头,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听、听懂了,谢谢沈先生,我回去就改……”
她说着,就想站起来逃离。
一只温热的手掌,却突然覆上了她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的手。
林溪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僵住。
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熨烫着她的神经。
她惊恐地抬头,对上沈司珩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和审视,也没有了工作时的专注,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某种强烈情绪的幽暗。
“林溪,”他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致命的磁性,和不容抗拒的力道,“你还在怕我?”
他的手指,轻轻收拢,将她微凉的手,更紧地包裹在掌心。
那温度,烫得惊人。
林溪的心脏,在这一刻,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怕?
何止是怕。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愤怒、茫然、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被他如此靠近和触碰时,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的、战栗的悸动。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过度的鹿,无助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能将一切都吞噬的男人。
沈司珩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恐惧和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水光潋滟的迷乱,眸色愈发深沉。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借着力道,将她往自己这边,轻轻带了一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几乎鼻尖相碰。
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带着酒意和雪松气息的男性荷尔蒙,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彻底笼罩。
“告诉我,”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如果没有系统……”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一瞬不瞬地锁住她眼底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现在,在这里,只有我和你……”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她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失去血色的嘴唇。
“……你还想推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