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又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
李长河下班路过那条胡同时,下意识朝巷口看了眼。
这一看,倒是让他心思微动。
“小陈炒货”的摊位还在,而且有了明显变化。
三轮车擦得干干净净,棚子也重新整理过,硬纸板招牌换成了更工整的木牌子。
摊位前,陈岩正在给一位大妈称瓜子,动作比上次熟练不少。
“大妈您放心,分量绝对足...回去尝了不好吃,您直接过来找我!”
李长河没着急过去,就隔着几步看着。
等那大妈付了钱,他才推车走过去。
“李大哥!”
陈岩一抬头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您下班啦?”
“嗯,路过看看。”
李长河目光在摊位上扫了一圈,点点头。
“不错啊,摊子拾掇得挺精神,看着像那么回事了!”
“多亏了您那天提点!”
陈岩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我后来琢磨了好几天,又赶紧去街道,把能办的手续都补了。”
说着,他拿起一个纸包,直接塞到李长河车筐里。
“我自己炒的,五香和原味的都有...您别嫌弃,拿回去尝尝!”
纸包入手沉甸甸的,分量给得很足。
李长河也没矫情推让。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生意还行?”
“挺好,挺好!”
陈岩兴奋地点头,话也多了起来。
“按您说的,我把活儿梳理了一下...现在我管炒制和配调料,我弟弟和小李帮我照看摊位、装袋收钱。”
随后,他声音压低了些:
“我们仨说好了,算是合伙帮忙...挣了钱,按出力多少分利润。”
“这样…这样就不算雇工了吧?”
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李长河,像是等待评价的小学生。
李长河点点头。
这是在模糊地带,一种朴素的、自发的变通。
虽然和雇工相比,本质可能差不多...但在名分和说法上,就显得柔和了许多,也更符合眼下“互助”、“搞活”的语境。
“思路很对,先把事情做起来,名分问题慢慢再看...大家日子都好过,才是硬道理。”
陈岩听了这话,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李大哥,我...我还有个问题。”
趁着这会儿没顾客,陈岩表情有些纠结,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
“我这么干,跟旧社会掌柜使唤伙计,真不一样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炒锅,又指了指摊位。
“您说,我到底算好人,还是...还是坏人?”
陈岩脸上写满了困惑。
这种道德上的疑虑,比面对检查时的恐惧...更让他纠结。
李长河沉吟片刻,指着炒锅和摊位上的瓜子。
“你看这锅、这瓜子、这手艺...你们没偷没抢,没占公家便宜,自食其力。”
“只要对得起跟你干的人、对得起掏钱的顾客、遵纪守法...那你这路,就走得正、走得踏实。”
陈岩仔细听着,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我明白了,李大哥!谢谢您!”
“我就是想带着弟弟和小李,凭力气吃饭,把日子过好点,对得起良心就行!””
又简单聊了几句,李长河才骑上车离开。
回到家,天色已经全黑。
李长河把那包瓜子放桌上。
苏青禾打开一看,很是惊讶。
“买的瓜子?怎么买这么多?”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小陈,硬塞给我的。”
“这小伙子,也太实诚了!”
晚饭时,李晓晨一进门就嚷嚷:
“爸妈,我们班今天辩论赛,题目就是‘傻子瓜子是不是资本主义’!”
李长河饶有兴趣地问道:
“哦?那你是怎么说的?站哪边?”
“我啊......”
李晓晨得意地昂起头。
“我引用《Rm日报》的报道,说这是计划经济的补充...解决了就业,方便了群众,应该鼓励。把反方说得哑口无言!”
苏青禾用筷子虚点了下女儿的额头:
“就你能!”
“本来就是嘛!”
李晓晨扒拉了一口粥。
“我们班王小红她哥,返城半年了还没工作,天天在家闲着...要是能自己干点啥多好!”
李长河给女儿夹了块肉。
“你们老师怎么说?”
“老师没表态,就说让我们多观察、多思考。”
李晓晨眨眨眼。
“爸您说,以后雇工政策会放开吗?”
“会。”
李长河肯定道。
“但需要时间...任何改革,都得一步步来,走快了容易摔跤。”
“那得等多久啊?”
“不用等多久。”
李长河望着窗外夜色。
“你看,今天卖瓜子的陈岩,已经让弟弟帮忙了...虽然没明说雇工,但本质就是那么回事。”
“基层的实践,会推着政策往前走。”
随后,李长河收回目光,语重心长说道:
“再过十年,就不能光等着国家分配工作了...对于有本事、肯吃苦、敢闯的人,机会多得是!”
晚饭后,李长河坐在灯下,拿起瓜子放嘴里嚼着。
在这片烟火中,一粒小小的瓜子,正在悄悄撬动一个时代的观念。
而所有人都能隐隐感觉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更大的变革,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