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晨雾刚刚散去,二人就从客栈出发了。
何能今日的装扮,着实令人侧目。
他不知是连夜定制还是从哪个古怪铺子里淘来一条长得夸张的粗布长裤,裤腿拖到脚踝,行走时布料扫着地面,掀起微微尘土。
裤脚处还用麻绳紧紧扎住,扎得严严实实,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脚上换了双严丝合缝的兽皮靴子,靴筒高至小腿,表面还缝着几片暗青色的鳞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光泽。
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腰间——竟挂着一串紫皮大蒜和几束干枯的艾草,随着走动晃晃悠悠,活像个走街串巷的驱邪术士。
“你这是……”
韩尘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防蚂蟥!”
何能理直气壮地扯了扯裤腿,又拍拍腰间的大蒜,“我昨晚特意跑了三个集市才凑齐的!这裤子加了三层麻布,靴子是二阶铁甲鳄的皮,刀枪不入!还有这大蒜和艾草,听说蚂蟥最怕这些气味!”
他得意洋洋,仿佛穿上了什么绝世宝甲。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一个女修停下脚步,瞪圆眼睛打量何能半晌,一脸好奇地问道:“这位仙长……您这是要去降妖除魔?”
何能脸色涨红,加快脚步。
幸亏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否则以他这身装扮,怕是真的要引起围观。
到了青禾灵田,连一向表情漠然、仿佛对万事都无动于衷的刘管事,都憋不住了。
老汉正蹲在田埂边检查稻禾长势,听见脚步声抬头,目光落在何能身上时明显一滞。
他嘴角剧烈抖动几下,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胡子乱颤,手里的泥块都掉在地上。
“咳咳……”
刘管事勉强止住笑,清了清嗓子,“从今日起,你们两人晚上就住这两间木屋里,顺便给灵田守夜。”
他指了指田边那两间简陋的木屋。
屋子确实简陋——以粗糙的原木搭建,屋顶铺着干草,窗户只有巴掌大小,糊着泛黄的油布。
门板薄得仿佛一脚就能踹开,门缝宽得能塞进手指。
“稻禾长高之后,散发的灵气会吸引来周边的食草妖兽。”
刘管事解释道,神色严肃起来,“若是无人看守,一个晚上就能被啃食殆尽。往年不是没发生过,一夜之间二十亩灵田变成荒地。”
韩尘原本想说,可以给灵田布置防御阵法,无需人力看守。
但念头一转,又打消了……
二十亩灵田,若要布置能防住妖兽的大阵,每日消耗的灵石和阵法材料恐怕比灵米价值还高。
更何况,哪有种个地还专门布置防御大阵的?这在灵墟大陆闻所未闻。
多少斤灵米才能换一颗中品灵石?更别说上品灵石了!
若真开了这个先例传出去,让那些真正靠种地为生的农民怎么活?
“好。”
韩尘干脆答应。
“啊?……”
何能却是一脸惊愕,声音都变了调。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各种可怕画面:那些水田里的邪恶蚂蟥,晚上会不会顺着门缝爬进来?
听说有种吸血蚂蟥专挑人睡着时钻鼻孔,等天亮时,受害者就变成一具干尸……
更可怕的是,记得当初在皇家学院的广场上,通过选拔的学员集合时,主持长老反复叮嘱过,域外试炼秘境的妖兽异常强大。
夜晚,高阶妖兽甚至会化为人形,在荒郊野外引诱修士。只要心性稍有不稳,很容易中招。
何能顿时想起小时候,祖父在夏夜乘凉时讲过的美女蛇故事——那蛇妖化作美貌女子,专在月夜下勾引路人,等对方神魂颠倒靠近时,突然露出獠牙……
“刘老,这里,晚上……会……会不会闹鬼?”
何能声音发颤,“听说这秘境数万年来死了不少年轻修士,怨气凝聚,晚上会不会……”
刘管事冷哼一声:“怕就别来种田!二十亩灵田,没个三五天除不完草。今日继续除吸灵草,动作快点!”
分发完锄头和斗笠,二人开始干活。
韩尘动作麻利,一锄下去就能精准挖出吸灵草的根系,连带着泥土翻起,动作流畅得仿佛在演练某种功法。
何能却心不在焉,每挖几下就要东张西望,总觉得草丛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那身夸张的装扮在田里显得格外笨拙。
粗布长裤拖在泥水里,很快就浸湿变沉;兽皮靴子虽然防蚂蟥,但在泥田里行走不便,每走一步都要用力拔脚;腰间的大蒜和艾草在汗水和泥水浸染下,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混合气味。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何能擦了把汗,正要直起身歇口气,突然感觉大腿内侧一阵刺痛。
那刺痛很轻微,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起初他没在意,以为是裤子摩擦。
但紧接着,刺痛变成了持续的、钻心的痒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肉里蠕动。
“不对……”
何能脸色一变。
他猛地扔下锄头,连滚带爬地往田埂上跑。
泥水四溅,裤腿沾满污泥,腰间的大蒜串在奔跑中甩来甩去。
“韩师弟!韩师弟!有东西!有东西钻进去了!”
何能声音凄厉,带着哭腔。
韩尘抬头,只见何能已经跑到田埂上,正手忙脚乱地解裤带。
可他手指发抖,打了死结的麻绳怎么也解不开。
“别急。”韩尘走过去。
“急!急死了!它在动!在往里钻!”
何能快哭出来了。
韩尘指尖凝聚一缕灵力,轻轻一划——麻绳应声而断。
何能顾不上道谢,猛地扯开裤腰,粗布长裤“哗啦”褪到膝盖。
阳光下,他大腿内侧的皮肤上,一个明显的凸起正在缓缓移动。
那凸起有拇指大小,在皮下蠕动,每动一下,何能就惨叫一声。
“是蚂蟥。”
韩尘看了一眼,“而且不是普通的蚂蟥,是‘铁线蚂蟥’,能分泌麻痹毒素,钻透布料和低阶护甲。”
“那、那怎么办?!”何能脸都白了。
韩尘并指如剑,在凸起周围连点几处穴位。
那凸起突然停住,随即开始后退。但退到一半,又停住了——蚂蟥的身体卡在了某处。
“它……它不肯出来!”何能快崩溃了。
韩尘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少许白色粉末在掌心。
那是他从学院坊市淘来的“驱虫粉”,本来没打算用,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他将粉末抹在何能大腿皮肤上,沿着蚂蟥移动的轨迹涂抹。
“嗤……”
皮肤下传来轻微的灼烧声。那凸起剧烈扭动起来,何能疼得龇牙咧嘴,但咬牙忍住。
几息之后,蚂蟥终于受不住药力,猛地从皮肤里弹出来,“啪嗒”掉在地上。
那是一条通体暗红、有小指粗细的蚂蟥,身体表面布满细密的环纹,头部有尖锐的口器,此刻还在微微开合。
最可怕的是,它落地后竟没有死,扭动着想往泥水里钻。
韩尘一脚踩住,灵力迸发。
“噗”的一声轻响,蚂蟥化作一滩血水。
何能瘫坐在田埂上,大口喘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低头看着大腿上那个还在渗血的小洞,又看看地上那滩血水,突然悲从中来。
“我花了三块中品灵石……特意买的铁甲鳄皮靴……三层麻布裤子……”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结果还是被咬了……”
韩尘默默递过水囊。
何能接过,猛灌几口,这才缓过神来。他看着韩尘平静的脸,突然想到什么:“韩师弟,你……你没被咬?”
“我肉身经过淬炼,寻常虫子咬不动。”韩尘淡淡道。
何能欲哭无泪。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