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在我手中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有了心跳。
我没有迟疑,立刻抬起它,对准最前面那个红影。取景框里的画面有些模糊,但我能看清她的脸——那不是孩子的脸,也不是活人的脸。她的眼睛是空的,嘴角微微向上,像是在笑,又像是被线拉出来的表情。
我按下快门。
闪光灯炸开的一瞬,强光填满了整个厨房。那名红影的身体猛地一僵,皮肤迅速变黑、龟裂,像烧焦的纸一样片片剥落。她的手臂断裂,菜刀掉在地上发出闷响。几秒后,整个人塌成一堆灰烬,只剩下一具缠着细线的骨架立在那里,随即也倒了下去。
其余五个红影没有动。
她们依旧举着刀,但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我喘了口气,手指快速卷动胶片。这台相机用的是老式胶卷,拍一张就得手动进片。现在每一下转动都比之前更吃力,像是内部卡了什么东西。
第二张。
闪光再起,第二个红影同样碳化崩解。这一次,我注意到空气中残留了一道影子——一个穿婚纱的女人轮廓,在光晕里一闪而过,随即消失。
第三张。
第三个红影倒下。
第四张。
第五个。
第六个还站着,但她不再逼近。她和其他新出现的红影一起,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说不出的东西。不是恨,也不是愤怒,更像是……期待。
我低头看相机。
机身发烫,镜头边缘渗出一丝暗红液体,顺着皮带往下滴。我不知道那是血还是别的什么。我的手也在抖,不只是因为累,而是耳后的疤痕开始发烫,像有火在里面烧。
地面突然震动。
瓷砖裂缝中钻出新的红影。她们一个接一个爬出来,动作整齐划一。有的从灶台下方,有的从冰箱底部,还有的直接从水槽排水口冒出。她们的衣服都是红睡裙,但颜色深浅不同,像是浸过不同的水。
数数声又来了。
“一。”
声音从地板下传来。
“二。”
来自天花板。
“三。”
洗碗机门自动弹开,里面蹲着一个红影,开口说话。
她们不是轮流念,而是同时发声,音调错开,形成一种低频的震动。我的牙齿开始打颤,脚底传来一阵阵麻意,像是电流穿过骨头。
我举起相机,想打断节奏。
可这次快门按下去,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闪光灯没亮。
我再试一次。
还是没反应。
胶片卡住了。
我用力拍了下机身,重新卷动。终于,胶片松动了一格。我立刻对准最近的那个红影连拍两下。
闪光恢复。
两个红影碳化倒地。
但墙壁也开始剥落。大片墙皮翻卷起来,露出后面的砖块,那些砖缝里嵌着细小的照片碎片——全是我的童年照。有一张是我七岁生日,站在疗养院门口,背后站着穿酒红丝绒裙的女人。
照片上的人在动。
女人缓缓转头,对着镜头微笑。
我猛地移开视线,把相机抱紧。
数数声继续。
“四。”
“五。”
每一次数字落下,厨房就震得更厉害一点。吊灯脱离天花板,砸在地砖上炸开灯泡。冰箱慢慢浮离地面,冷气喷涌而出。灶台开始倾斜,锅具滑落,在空中悬停了几秒才砸下。
“六。”
这一声响起时,整个空间猛地一抖。
我抓住刀架稳住身体。可下一秒,刀架连同整面墙一起翻转。地面不再是地面,天花板成了脚下。我失去平衡,整个人飘了起来。
相机脱手飞出。
我在空中翻转,看到厨房彻底变了样。地砖朝上生长,水管倒插进屋顶,水龙头喷出的水流螺旋上升,撞到“新地面”后散成水雾。原本靠墙的橱柜现在悬在半空,陈砚的身体也被甩离原位,像一片叶子般漂浮。
我伸手去抓相机。
还没碰到,一道银光闪过。
陈砚突然动了。
他从漂浮中暴起,一只手猛地扯断颈间的银链,另一只手将链节拆开拼成一根短刺。他借着身体旋转的力道,扑向悬浮的相机,用尽全力将金属尖端刺向镜头。
“不要!”
我喊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刀尖触到镜片的瞬间,一道刺目白光爆发。
陈砚像被击中一样猛然后仰,撞上翻转后的“墙面”,整个人贴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他的身体更加透明了,几乎能看到内脏的轮廓。
可相机还在。
它静静地悬在空中,镜头正对着我。
而镜片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形。
先是发丝。
乌黑的长发垂落,发间别着一枚珍珠发卡。
然后是脸。
那张脸很熟悉,又很陌生。她看起来年轻,穿着洁白的婚纱,裙摆拖在虚空中。她的嘴唇动了,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
“该举行婚礼了。”
我没有动。
也不敢呼吸。
她笑了,笑容温柔,却让我全身发冷。
这时,剩下的红影全部跪了下来。
她们一个个伏在地上,额头贴着漂浮的瓷砖,动作整齐得像被同一双手操控。她们手中的菜刀全部指向相机,刀身上的罗马数字泛着微光。
1、2、3……一直到6。
她们不是在攻击。
她们是在朝拜。
我慢慢抬手,想去拿相机。
可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皮带时,耳后的疤痕猛然灼痛。一股记忆冲进脑海——
一间礼堂。
红色地毯铺到尽头。
我穿着婚纱站在那里,手里捧着花束。台下坐满了人,全都低着头。林晚站在我对面,穿着同样的衣服,笑着对我说:“新娘准备好了吗?”
我不是新娘。
我是祭品。
我猛地甩头,把幻象赶出去。
眼前的相机依然悬浮,镜中的女人还在看着我。她的手缓缓抬起,似乎想穿过镜头触碰我。
我后退。
可身后是翻转后的“天花板”,我已经无路可退。
陈砚发出一声低哼。
他挣扎着抬起手,指向相机,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但他眼神很清晰,是在警告我——别碰它。
我知道他说得对。
可我也知道,现在毁不毁相机,已经不重要了。
它已经醒了。
而且,它想让我看见更多。
我盯着镜头,声音很轻:“你想让我看什么?”
婚纱女人没有回答。
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她的脚没有踩在地上,而是直接从镜中跨了出来,一只脚悬在现实与影像之间,鞋尖滴下一滴水珠。
那滴水落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