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落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我往后退,身体撞到翻转后的天花板,动弹不得。那一只从镜头里伸出来的脚,悬在半空,鞋尖又一滴水落下,砸在我的手腕上,凉得像冰。
相机还浮着,离我不远。镜片里的女人已经走出大半身,婚纱层层叠叠地垂下来,盖住了镜头边缘。她的脸很平静,像是在等一个早就安排好的时刻。
我伸手去够相机。
手指刚碰到皮带,耳后猛地一烫,像是有人拿针扎进了骨头。眼前一闪,礼堂的红地毯又出现了,长长的,通向一张摆满鲜花的台子。林晚站在那边,穿婚纱,冲我笑。
我不是她。
我是林镜心。
我咬住下唇,用力一扯,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瞬。我收回手,不再碰相机。
“你不是我。”我说,“你只是从我脑子里长出来的东西。”
婚纱女人没说话。她只是慢慢把另一只脚也跨了出来,整个人站定在空中。她的鞋底没有踩任何地方,却稳稳立着,像被看不见的地面托住。
厨房里的金属开始移动。刀架的残片、冰箱把手、锅盖、水龙头,全都飘起来,排成两列,中间留出一条通道。它们拼在一起,形成一道拱门的形状,上面还挂着几片烧焦的窗帘布,像装饰。
这不是幻觉。
我能感觉到空气在变。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重,压在胸口,像有东西在往里面灌。
陈砚还在漂浮,贴在对面的“墙”上。他的身体更透明了,银链缠在他手臂上,微微发亮。他刚才那一刺耗掉了最后力气,现在连抬手都做不到。
但我看到他的眼睛在动。他在看我,也在看那个女人。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别靠近。
我也知道,我已经躲不开。
婚纱女人抬起手,掌心朝上,做出邀请的姿势。她的声音直接出现在我脑子里:“该举行婚礼了。”
七个红影开始动了。
她们原本跪在地上,现在一个个站起来,围成一圈。她们的脸还是空的,但动作整齐得不像人。她们举起手中的菜刀,刀身上的罗马数字泛着微光:1、2、3……一直到6。
她们不是攻击。
她们是仪式的一部分。
我突然明白了。
七把刀,六个红影,加上我耳后的第七道疤痕——我们就是那七次实验的痕迹。她们是碎片,我是容器。而她,是要把我们重新缝合的人。
“不。”我喊出来,“我不是新娘!我是容器!”
我的声音在厨房里回荡。
那一瞬间,婚纱女人的动作停了一下。她的手还举着,但脸上第一次露出迟疑。
有效。
我抓住这空隙,猛地扑向相机,双手死死抱住机身。它在我怀里震动,像一颗快要爆炸的心脏。镜头深处还在闪,闪出我的脸,穿着婚纱,捧着花束,站在礼堂中央。
我把它狠狠砸向“地面”。
相机撞上去,发出一声闷响,却没有碎。它反弹起来,继续悬浮,镜面反光中,我的影像还在穿婚纱。
我喘着气,额头全是冷汗。
反抗只会让它更清楚地看见我。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礼堂,不去想红地毯,不去想那个叫我“女儿”的声音。我是摄影师,我是记录者,不是被拍进去的人。
可当我再睁眼时,七个红影已经开始融合。
她们站到一起,身体贴在一起,皮肤变成同一种颜色,红色睡裙化作一层层布料向上堆叠。她们的手臂合并,头发纠缠,面孔模糊成一张更大的脸。三米高,全身裹着婚纱,下摆由无数照片拼接而成——有我在疗养院的照片,有我小学毕业照,有我站在704门口的第一天。
婚纱底部开始滴落黑色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漂浮的灶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母体要成型了。
我游向陈砚。在这失重的空间里,每一下移动都费力得像在泥里走。我终于够到他,把他拉过来,挡在我身后。
巨型新娘缓缓转头,看向我们。
她没有眼睛,但我知道她在看。
她伸出一只手,朝我。
我抱紧陈砚,不动。
婚纱女人再次开口:“该举行婚礼了,我的女儿。”
她的手向前一伸,直接穿过空气,抓向我的肩膀。
陈砚动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挣脱我的手臂,银链在他手中绷直,像一根细刃。他整个人撞过去,链子划过婚纱幻象的手腕。
咔。
一声轻响。
那只手断了,化作黑烟散开。
婚纱女人第一次发出声音——不是温柔的低语,而是一声尖锐的鸣叫,像玻璃被刮裂。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后退半步。
可陈砚也停住了。
他悬在空中,身体从右手开始变白,皮肤表面浮出晶体的纹路,像霜冻爬上玻璃。那层结晶迅速蔓延,覆盖手臂,爬向肩膀,一点一点往心脏逼近。
“陈砚!”我扑过去抱住他。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看着我。那眼神我没看懂,像是告别,又像是坚持。
巨型新娘低头看了看断掉的手,又抬头看我。她的脸依旧平静,但声音比刚才更沉:“仪式不会停止。”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我。
七个编号的菜刀同时抬起,刀尖对准我。
我知道躲不掉。
我抱着陈砚,背靠“墙壁”,等着那一刀落下。
可就在这时,相机突然响了。
不是快门声,是一种老式胶卷机自动进片的声音,咔哒、咔哒,节奏稳定。
我们都转头看它。
它浮在原地,镜头转向巨型新娘。
镜片深处,有什么在动。
先是手指。
一只小小的手,从镜头内部伸出来,抓住了边框。
然后是头。
一个穿红睡裙的小女孩,慢慢爬了出来。
她坐在相机上,两条腿晃着,脸上带着笑。
她看着我,开口说话,声音稚嫩:“妈妈,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