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这日是五月初十，此时已是初夏，清晨的阳光已带了些许热度。
府衙告示墙前的广场上，早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府试之榜一旦题名，便是有了童生功名，向着秀才迈进了一大步。
因此府衙门口的告示墙外，不仅围了考生本人和家属亲友，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都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其姝、林其煦和石见溪三人早早便到了。
林其煦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学子衫，他紧抿着唇，有些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林其姝站在他身侧，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
她悄悄握住林其煦的手，发现他掌心一片冰凉汗湿。
林其姝捏了捏林其煦的手，试图安抚他的紧张情绪。
时辰一到，只听府衙内三声鼓响，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几名身着公服的府衙书吏，手持一张巨大的黄纸榜单，步履沉稳地走到告示墙前。
同知大人朗声宣告了放榜开始，随后，两名书吏小心翼翼地将榜单张贴在告示墙上。
“府试中式生员榜”七个大字映入眼帘，其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人群顿时如同炸开的锅，所有人都拼命向前挤去，伸长脖子寻找自己的名字。
林其煦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的目光急速地从榜单最前列开始扫视。
原本还以为要找一阵才能找到，没想到在最醒目的第一个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甲等第一名——
林其煦，籍贯：邗江县。
林其煦还有些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准备再看一遍。
“看到了！第一名！是你！煦哥儿！”林其姝猛地抓住林其煦的手臂，尽管尽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掩饰不住激动。
林其煦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激动地回握住林其姝的手。
石见溪也控制不住地绽开欣喜的笑容，总算是不枉费阿煦这段时日的辛苦了。
周围的考生和百姓也注意到了这位新鲜出炉的府案首，顿时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府案首是邗江县林其煦！”
“哪个林其煦？似乎不是府城有名的才子啊？”
“听说是下面县城来的，竟能夺魁！”
有站在林其煦三人附近的人高声贺喜：“恭喜林案首！”“少年英才啊！”
林其煦一一拱手回礼，脸上全是温和谦逊，不见半分骄矜之色。
而人群中的李志成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原本以为自己夺得府试案首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第一名竟是他一直都瞧不上的那个乡下穷小子。
他原想着就算不在第一，也该名列前茅。
可是前面三排的名字怎么找都没有他的名字。
李志成咬紧了牙关，不甘心地朝后面的名字看去，最终竟然在倒数第二个位置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一旁跟来一起看榜的何大魁甚至比他还要再前一名。
何大魁此时像个锯嘴的鹌鹑一般，在李志成旁边压根不敢吭声。
“怎么会是倒数第二？！案首……案首竟然是林其煦那个穷酸小子！”李志成的声音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他眼神怨毒地剜了林家姐弟所在的方向一眼，目光里的愤恨几乎要转为实质。
李志成再无颜停留，也无心去听周围人对新科案首的恭贺，灰头土脸地带着李府二管家挤出了人群，身后的何大魁也识趣地没有跟上。
为了避开散去的人潮，林其姝三人选择绕道，从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返回租住的小院。
刚拐进巷口，便听到前方传来压抑不住的咆哮声，那声音正是李志成。
“……一千两！整整一千两银子！喂就这么打水漂了？！爹不是说那姓王的当初是拍着胸脯保证的吗？！案首！他说的可是案首！”李志成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对着面前的管家仆人低吼出声。
“大少爷息怒，有什么事回府再说，这外头人多眼杂。”李府二管家的眉头紧蹙，压低声音劝道。
“我怕什么！” 李志成显然是怒极了，口不择言，“敢收钱不办事！我让我爹去问问，这知府衙门还要不要脸面了！那一千两，难道是喂了狗不成！”
“好了大少爷！老爷还在府里等您回去呢，咱们先回去问问老爷吧。”
二管家实在是怕了这祖宗了，生怕从他的嘴里惹出更大的祸事，也顾不上僭越，拉着李志成快步离去了。
巷子外，林其姝、林其煦和石见溪屏息静气，将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家姐弟终于明白那日他们口中所说的“早已打点好了一切”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把柄送到面前，怎么能不利用起来。
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巷子，心中都已明了，李志成父子不仅心术不正，而且极有可能……是被骗了。
李增禄正坐在府城李府花厅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品着刚点好的一盏茶。
他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扶手，心情颇佳算着时辰，府试也该张榜了。
为了第一时间庆祝儿子中榜，他还放下生意特意从县里赶了过来。
一想到儿子即将带着“案首”的喜讯归来，他脸上就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一千两银子，花得值！只要能搭上知府这条线，日后在这府城，他李家的生意还不是顺风顺水？
儿子有了功名，更是光耀门楣。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大管家匆匆进来禀报。
李增禄精神一振，放下茶盏，整了整衣袍，准备迎接儿子的捷报。
然而进来的李志成，却是脸色铁青，衣衫因方才的疾走而略显凌乱，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如何？榜文可张贴了？” 李增禄见儿子神色不对，心中咯噔一下，但仍抱着希望问道。
“张贴了！” 李志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猛地将侍女刚呈上来的茶盏摔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碎瓷片混合着茶水四溅开来。
“你这是做什么！” 李增禄吓了一跳，站起身，“到底考得如何？名次……”
“名次？哈哈！” 李志成发出一声怪笑，声音充满了愤恨，“第七十九，倒数第二！你儿子我，是倒数第二名‘高中’！而那个案首，是林其煦！是那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林其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