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醒托参谋长调来了老谷的档案。
档案上写着,老谷,原名谷振山,山西人,平型关战役中右腿负伤致残,后方休养后,因身体原因转入后勤部门。
履历清晰,没有任何问题。
但李国醒却敏锐地发现,这份档案里,缺失了老谷1930年到1935年这五年在东北的经历。
档案上只模糊地写着……“在外务工”。
而就在昨天傍晚,李国醒借着送旱烟的由头,跟老谷闲聊时,无意中听到老谷在清点粮袋时,嘴里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小曲。
李国醒回忆了起来:“当时老谷嘴里哼着的那调子很怪,七拐八绕,外人听着就是瞎哼哼。”
李国醒眼神微眯。
早年间,他为了寻找李云龙,走南闯北,在东北待过一段时间,跟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这支小调,根本不是什么山西民歌,而是东北黑土地上,那些做粮食生意的粮商、掌柜之间,用来核对账目、传递信息的行话调子!
“一个山西老农,怎么会哼东北粮商的行话?”
李国醒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分析。
这个老谷在身份方面藏了东西。
……
第二个疑点,就是老谷的作息。
李国醒又拿出了一张档案,记载着老谷在粮库当中的看守时间。
“每次日军发动空袭或突袭的前一天,老谷总会以“雨后潮湿,需要检查秤具,防止生锈”为由,一个人在粮库里待上至少半个小时。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尤其是在暴雨之后。”
但李国醒摇了摇头,“可即便是在晴朗干燥的天气里,老谷也会找各种借口,比如“校准”、“上油”,确保自己能有单独接触那杆大秤的时间。”
“这已经不是爱护公物,而是一种刻板的、必须执行的“仪式”。”
…………
第三个,也是最让李国醒感到心惊的疑点,这个疑点不在档案当中,而在李国醒的眼中。
就是老谷那条瘸了的右腿。
李国醒自己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见过太多因战致残的兄弟。战场上被弹片、子弹伤了腿的战士,走路姿势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是身体为了避开伤痛,下意识形成的习惯,是肌肉记忆,自然而然。
可老谷的瘸腿,不一样。
李国醒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老谷在人多的时候,拄着拐杖,右腿拖在地上,走得异常费力,完全符合一个腿部重伤致残老兵的形象。
可有两次,一次是深夜他去茅房,一次是凌晨他独自去井边打水,在自以为无人的时候,他走路的姿势虽然依旧瘸,但右腿的落点和发力方式,却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连贯的停顿。
那不像是真正的残疾,更像是一个健全的人,在刻意模仿瘸子的走路姿势!
这种模仿,在长年累月的伪装下已经惟妙惟肖,足以骗过所有人。
但骗不过李国醒这种将观察本能刻进骨子里的顶尖侦察兵!
三个疑点,层层叠加,如三座大山,彻底压垮了所有的侥幸。
老谷,就是内奸!
…………
随后。
李国醒来到老总的副指挥室中:“老总,我总结出了老谷的三个可疑之点。”
随后李国醒将自己的发现全部告诉了老总。
指挥室内,老总听完,沉默了良久。
最后只吐出两个字:“动手!”
“是!”
一个针对“狐狸”的“将计就计”计划,迅速在李国醒的脑海中成型。
李国醒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叫来魏大勇。
“和尚,我们现在已经几乎锁定了老谷,但这汉奸坑了总部这么久,当然要让他付点利息。”
魏大勇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团长的意思。
李国醒道:“我需要你彻底破译这杆秤的“密码本”,带着几个最可靠的侦察营战士,化装成总部的勤杂兵,分散在粮库周围。他们不直接盯人,只记录每天那杆秤的“状态”,以及老谷接触秤的时间。”
“是!”
通过连续三日的观察、比对和模拟推演,魏大勇终于摸清了规律。
秤砣的角度,代表攻击目标的类型:水平,指向步兵单位;三十度倾斜,指向骑兵单位;四十五度倾斜,则代表炮兵、辎重这类高价值技术单位!
而秤杆下叠放的防潮粮袋层数,则代表行动的强度:一层,意味着小规模侦察;两层,是小股部队突袭;三层,则是最高等级——大规模轰炸!
“好家伙!”
当李国醒将这张“密码本”摆在老总面前时,连老总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简单,原始,却又如此致命!这个老谷,是个高手!”
老总说道:“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就不能留情面,至于这第二步,如何伪造核心的假情报,就按照我们之前定的计划来。”
“明白!”
计划的核心,在于制造一个让敌人无法拒绝的诱饵。
当天下午,一场后勤部门的例行会议在总部的小礼堂召开。
会议上,后勤部的王主任当着所有人的面,忧心忡忡地宣布了一个“绝密消息”:“同志们,接到总部命令,为支援南线即将开始的大反攻,总部主力将在三日后凌晨秘密开拔。我们后勤部门的任务很重,必须在两天内完成所有物资的调配和打包!特别是粮食,这是重中之重!”
消息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坐在角落里,负责会议记录的老谷,握着笔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紧接着,王主任又看向老谷,大声说道:“老谷同志,这次任务,粮库是关键!为了确保南线部队的粮食计量准确无误,我命令你,明天之内,必须对粮库那杆标准秤进行一次最彻底的校准!务必确保分毫不差!我会派人协助你!”
“是,保证完成任务!”老谷拄着拐杖站起来,声音洪亮地回答。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低头坐下的瞬间,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精光。
会议结束后,老谷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粮库,而是绕道去了趟卫生所,说是腿上的旧伤有些疼,要领点止痛的药棉。
这一切,都落入了暗中监视的侦察营战士眼中。
李国醒看着老谷离开的身影,嘴角一勾。
接下来,就是第三步:陷阱!
……
就在后勤会议进行的同时。
李国醒带着魏大勇和几个心腹战士,已经来到了总部驻地西侧的一片荒地。
这里地势开阔,是一片缓坡,恰好处于日军轰炸机常规的侦察和攻击航线上。
“就在这儿!”
李国醒指着缓坡的几处凹地,“大勇,带人干活!”
“是,团长!”
很快,一出“大戏”开始上演。
战士们砍来树木,搭起一个个简易的炮架,上面蒙上伪装网。
空的弹药箱被一箱箱“搬运”过来,堆砌成小山。
几顶帐篷被支起来,伪装成炮兵指挥所和休息室。
甚至还有人专门挖了几个假的灶坑,烧上湿柴,制造出炊烟袅袅的假象。
一个看起来戒备森严,部署着一个炮兵营的“临时炮兵阵地”,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便奇迹般地出现在了荒地上。
所有这一切,都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除了李国醒、老总、魏大勇等寥寥数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炮兵阵地”是假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夜幕降临。
总部大院里,老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李国醒将所有的布置向老总做了最后的汇报。
老总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有对计划成功的期待,有对敌人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失望和痛心。
“国醒啊……”
老总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带兵打了半辈子仗,杀过数不清的鬼子,也见过各种各样的汉奸。”
“可是,我最恨的,就是这种吃着我们的饭,穿着我们的衣,回头却把刺刀捅向我们自己同志的叛徒!”
他的拳头在窗台上捏得咯咯作响:“这种人,比战场上端着枪的鬼子,更可恨!更该杀!”
李国醒沉默着,他能感受到老总内心那股滔天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
这是对背叛最原始,也最纯粹的愤怒。
…………
深夜,子时。
万籁俱寂,连虫鸣声都仿佛被这凝重的夜色吞噬。
粮库的横梁上,李国醒如同一只潜伏的猎豹,纹丝不动。他的身边,是同样屏息凝神的魏大勇和两名侦察营的精锐。
他们已经在黑暗中潜伏了近两个时辰,身体早已僵硬,但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地锁定着粮库那扇紧闭的大门。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道瘦削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如鬼魅般闪了进来。
是老谷!
他没有点灯,仅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李国醒的瞳孔猛地一缩。
老谷的行动路线,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夜间巡逻哨可能会经过的路线和观察的死角!
他对总部防务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一般的警卫战士!
只见他熟练地来到库房中央,在那杆巨大的标准秤前停下。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侧耳倾听了许久,确认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拐杖。
接下来,老谷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先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冷的秤杆,随即,他的手落在了那个沉重的秤砣上。
他发力的瞬间,李国醒注意到,他那条所谓的“瘸腿”——右腿,稳稳地支撑着地面,肌肉绷紧,提供了强大的核心力量。
这根本不是一条残废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