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姜雨棠睡得极不安稳。风雪呼啸,慕容昭离去时那句沉重的“无论发生什么,相信孤”反复在耳边回响,混合着夜长宁深夜急报带来的不详预感,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身侧床榻冰冷,慕容昭一夜未归。
她起身梳洗,刻意选了件颜色鲜亮些的烟霞色宫装,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用早膳时,她状似无意地问起:“殿下昨夜歇在书房了?”
侍立的宫女恭敬回道:“回娘娘,殿下昨夜与夜侍卫长议事后,便直接去了前朝,似乎有紧急政务。”
紧急政务?需要彻夜商议,一大早就直奔前朝?姜雨棠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用完早膳,又吩咐小厨房备上些易消化的点心和参茶,随时准备着。
整个上午,椒房苑异常安静,只有窗外风雪依旧。宫人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行事格外小心翼翼,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磨人。
姜雨棠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然而,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直到午后,大雪渐歇。
福安公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中,脚步匆匆,脸色凝重地直奔正殿而来。
姜雨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娘娘,”福安进殿后,先行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朝出事了。”
姜雨棠放下书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何事?”
福安深吸一口气,快速回禀:“今日早朝,御史大夫周大人……当庭呈上密奏,参劾永昌侯勾结南疆余孽、私藏甲胄、意图不轨!人证物证……据说颇为确凿!”
永昌侯?!勾结南疆余孽?!私藏甲胄?!
姜雨棠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起身!昨日她还在用永昌侯府的“闲话”试探慕容昭,今日竟就爆发了如此惊天大案!这绝非巧合!
“陛下震怒!”福安继续道,语速更快,“当即下令革去永昌侯爵位,锁拿下狱,查抄侯府!三司会审!牵连甚广!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姜雨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手脚瞬间冰凉。勾结南疆余孽?这罪名……让她瞬间联想到了慕容昭一直在追查的、与他童年那段冷苑孤寂岁月息息相关的“南疆邪术”旧案!
永昌侯是慕容钰一派的中坚力量,他的倒台,意味着三皇子一党遭受重创。但……这真的是慕容昭的手笔吗?用如此酷烈的方式?而且,永昌侯怎么会和南疆余孽扯上关系?
“殿下呢?”她急声问,声音有些发紧。
“殿下……”福安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殿下在朝堂上并未过多言语,只陛下询问时,陈述了几句当以律法为准、彻查到底。但退朝后,陛下独独将殿下召去了紫宸殿书房,至今未出。”
姜雨棠的心沉了下去。慕容昭的反应如此冷静,甚至有些……置身事外?这不像他一贯凌厉的风格。除非……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掌控之中?
他昨夜那句“相信孤”,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宫人试图阻拦什么,和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
“让开!本宫要见太子妃!”
姜雨棠与福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这个声音是……
下一刻,殿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一个身着素色宫装、发髻微乱、眼圈通红的身影闯了进来,竟是多日未见的——林婉儿!
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气息不匀,脸上泪痕未干,早已没了往日精心维持的端庄淑雅,只剩下仓皇和绝望。
“太子妃娘娘!”林婉儿一进来,目光便死死锁住姜雨棠,噗通一声竟直接跪倒在地,声音凄厉,“求求您!求求您让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父亲吧!他是被冤枉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求求您了!”
姜雨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半步。林婉儿的父亲?兵部尚书林大人?难道……
福安在一旁低声道:“娘娘,兵部尚书林大人……亦在此次参劾之列,说是与永昌侯过从甚密,涉嫌包庇,已被停职羁押,等候审查。”
原来如此!林婉儿是来为她父亲求情的!可她不去求陛下,不去求皇后,甚至不去求慕容昭,为何偏偏跑来求自己这个她一向看不顺眼的太子妃?
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她也隐约察觉到,这场风暴的背后,有着慕容昭的影子?而她认为,自己是唯一可能影响慕容昭决定的人?
姜雨棠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全然没了傲气的林婉儿,心情复杂。她与林婉儿并无交情,甚至多有嫌隙,但此刻看着她为父求情的绝望模样,同为女子,不免生出一丝恻隐。
但她很快硬起心肠。此事牵连巨大,涉及南疆旧案和朝堂党争,绝非她一个深宫妇人能置喙的。更何况,慕容昭昨夜那郑重的叮嘱言犹在耳。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并未去扶林婉儿,只是沉静道:“林小姐请起。朝堂大事,自有父皇圣裁,殿下亦会秉公处置。本宫身处内廷,对此事一无所知,更无权干涉。你这般闯宫哭求,于礼不合,亦于事无补。”
林婉儿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和怨恨:“你!你就如此冷血吗?!太子殿下他……他定然知晓内情!只要你肯开口……”
“林小姐!”姜雨棠打断她,语气加重了几分,“慎言!殿下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和分寸。你若坚信林大人清白,更该相信朝廷会查明真相,而非在此扰乱宫闱秩序!来人!”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送林小姐回去。没有吩咐,不得再让人擅闯椒房苑。”姜雨棠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姜雨棠!你会后悔的!你们……”林婉儿被侍卫拉起,犹自挣扎哭喊,话语却被侍卫及时制止,拖了出去。
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哭闹和风雪。
姜雨棠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今日的冷漠,必定将林婉儿彻底推向对立面。但她没有选择。
福安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娘娘处理得极是。”
姜雨棠却毫无轻松之感。林婉儿的闯入,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场风暴的剧烈和残酷。
永昌侯倒台,兵部尚书被羁押……慕容昭以如此雷霆万钧之势撕开突破口,目标直指南疆旧案和最核心的敌人。这固然是进展,但也意味着,最后的决战,或许真的要来了。
而他,正身处风暴的最中心。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心底那份担忧和想要与他并肩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强烈。
风雪更大了,仿佛要吞噬一切。而这场由朝堂开始的风暴,才刚刚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