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暖阁内一时静谧无声。慕容昭握着姜雨棠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目光却似乎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眉宇间那抹刚刚淡去的凝重又悄然浮现。
姜雨棠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陪坐着,另一只手提起小巧的红泥炉上一直温着的热水,无声地为他续上半杯热茶。她知道,他的心思定然又回到了那卷关于南疆的旧札记上。那是他的责任,他的战场,她无法涉足太深,却能给予这片刻的宁静与陪伴。
良久,慕容昭似从沉思中回神,感受到手背上她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和那份无声的支持,他收紧手掌,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其中。
“棠棠。”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嗯?”姜雨棠抬眸看他。 “你那家‘五味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近日可还太平?可有再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人或事?”
他问得突然,姜雨棠心下微讶,随即了然。他并非真的关心铺子生意,而是经过上次石磊遇袭之事,对京中尤其是西市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更加敏感,担心那些阴私手段会再次波及到她,哪怕是间接的。
“劳殿下挂心,一切安好。”姜雨棠如实回答,语气轻松,“石磊额角的伤都好利索了。许是京兆尹的‘格外关照’起了作用,再没见什么地痞流氓来捣乱。生意嘛,还是老样子,就是永昌侯府和其他几家府上的定期订单,让石磊他们忙得脚不沾地,还直嚷着要再请两个帮工呢。”
她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市井琐事,想驱散他眉间的沉郁。然而,说到“永昌侯府”时,她脑中忽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青桃前几日似乎提过一嘴,永昌侯府来取点心的下人闲聊时,说起府里一位常来往的、做南边香料生意的客商,近日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货船在码头被扣了许久……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并未立刻说出口。一则这只是下人间模糊的闲谈,做不得准;二则涉及商贾之事与朝堂可能并无关联;三则她不想显得自己过分关注这些,引他更深追问“五味轩”的细节。
但慕容昭何其敏锐,即便她语气寻常,他也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停顿和眼底掠过的一丝思索。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永昌侯府”、“南边客商”这几个词默默记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福安公公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殿下,夜长宁大人有要事求见。”
慕容昭眉峰一敛,瞬间恢复了那个冷峻威严的太子模样,他松开姜雨棠的手,起身道:“让他去书房等候。”
“是。”福安应声退下。
慕容昭整理了一下衣袍,看向姜雨棠:“孤去去就回。”
“正事要紧。”姜雨棠起身,替他理了理方才坐得微皱的袖口,柔声道,“晚膳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准备。”
“你安排便是。”慕容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暖阁内又剩下姜雨棠一人。她走到案边,目光落在那卷被慕容昭遗留下的《南疆风物札记》上。书卷半旧,边角微卷,显然常被翻阅。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伸手去碰。那是他的领域,她不会擅自窥探。
但方才那个模糊的念头却再次浮现。永昌侯府……南边客商……被扣的货船……慕容昭正在查的南疆旧案……
这一切之间,会不会真有某种微弱的联系?
她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或许……她可以换一种更不着痕迹的方式?比如,让青桃下次再去“五味轩”时,不妨多听听关于那位南边客商的消息,不必刻意打听,只需留意即可?万一……万一真有什么蛛丝马迹呢?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冒险,但一想到慕容昭眉宇间的疲惫与凝重,那份想要为他分忧的心思便压过了谨慎。她只是听听市井流言,并不主动做什么,应当……无妨吧?
打定主意,她心中稍安。恰好此时,去姜府送点心的青桃也回来了。
“娘娘,点心送到了。大公子很是高兴,还让奴婢带话,多谢娘娘挂念,说他一切都好,让娘娘不必担心。”青桃笑嘻嘻地回报,圆脸上红扑扑的,“大公子还给了奴婢一个沉甸甸的赏封呢!”她说着,宝贝似的掏出一个小锦囊。
姜雨棠接过锦囊,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颗品相极好、光滑温润的雨花石,石头上天然形成的花纹如烟似雾,甚是雅致。另有一张折叠的素笺。
她展开素笺,上面是姜云简清峻熟悉的字迹,只有寥寥数字:“石韫玉而山辉。妹之心意,兄已知悉,勿念。一切安好。”
姜雨棠看着那“石韫玉而山辉”六个字,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兄长这是借石言志,也是告诉她,他明白她的暗示,并且心中有数,让她放心。那几颗雨花石,既是回礼,亦是象征,暗喻他们此刻如石中蕴玉,需沉心静气,待时而动。
这份属于兄妹间的默契,让姜雨棠心中暖流淌过。她小心收好雨花石和素笺,对青桃道:“兄长有心了。这雨花石正好可以用来镇纸。”
接着,她看似随意地吩咐道:“青桃,下次你去‘五味轩’时,若再听到永昌侯府的人闲聊,尤其是关于他们家那位南边客商麻烦事的后续,不妨多听一耳朵回来跟我说说。我倒有些好奇,什么人的货船敢在天子脚下的码头被扣那么久。”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纯粹的好奇。
青桃不疑有他,立刻点头:“奴婢记下了!定帮娘娘打听清楚!”
姜雨棠点点头,不再多言。
夜幕彻底降临,宫灯次第亮起,将椒房苑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慕容昭一去书房便许久未归,想必是夜长宁带来的消息极为重要。
姜雨棠独自用了晚膳,吩咐小厨房将给慕容昭的饭菜一直温着。她拿起针线,想做会儿女红,却有些心绪不宁,针脚总是错。
她的目光不时望向书房的方向,心中牵挂着那个正在处理政务的男人,也琢磨着那几条看似毫不相干、却又隐隐透着古怪的线索。
南疆旧札记、兵部关联的车马行腰牌、永昌侯府、被扣货船的南边客商……还有慕容昭日益紧迫的追查。
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盘旋,仿佛缺了一根关键的线,无法串联。
她放下针线,走到廊下。清冷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夜空中有零星几点。
深宫之夜,看似平静,却不知有多少暗流在夜色掩护下涌动。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守好这方寸之地,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点亮一盏灯,或许……还能为他捕捉到一丝风中传来的、微弱却可能至关重要的信息。
暗香浮动,线索暗藏。这京城的风,似乎真的要变了。
而在这风暴来临之前,所有的细微征兆,都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