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美莱子站在锈蚀的公路牌下时，风裹着细沙打在她的防护服面罩上，留下几道浅痕。那套灰蓝色的防护服是父亲年轻时穿过的，肩甲处缝着一块磨得发亮的皮革补丁，后背印着的“安全区07”字样早已褪色，只在边缘残留一点模糊的白。
她背着的帆布包磨破了底，露出里面折叠的求生毯和半袋压缩饼干——那是她攒了三个月的口粮，每一块都硬得像石头，却能支撑她走完整段未知的路。
“往南走，大路都被军队封死了。”昨夜母亲在灯下给她地图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只有西边的黑松岭没人守，可那地方……辐射值是安全区的三倍。”美莱子没说话，只是把母亲塞给她的计数器别在腰上——那东西早已失灵，指针永远停在“危险”的红区，却成了她唯一的念想。晨光熹微时，她趁着安全区换岗的间隙，从铁丝网的破洞钻了出去，身后的警报声刺破晨雾，她却没回头，只是把背包带又紧了紧，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被雾霾笼罩的山峦走去。
翻山越岭的路比想象中更难。黑松岭的树木早已枯死，光秃秃的枝干像鬼爪般伸向天空，地面覆盖着一层灰绿色的苔藓，踩上去黏腻打滑。正午的太阳透过厚重的烟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美莱子的防护服里积满了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痒得她好几次想扯开面罩透气，却只能咬着牙忍——她见过没穿防护服的人，皮肤溃烂成蜂窝状，在路边蜷缩着死去，嘴里还喃喃地喊着“水”。
渴到极致时，她蹲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用匕首凿开岩层下的积水，那水泛着淡淡的荧光，凑近时能闻到一股金属生锈的味道。她把水倒进随身携带的滤水袋，看着浑浊的液体慢慢渗出，尽管知道过滤后的水依然带着辐射，却还是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喉咙里像有火在烧，喝下去的水带着一丝苦涩，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没多久就开始隐隐作痛，她捂着肚子靠在枯树上，看着计数器的失灵指针，忽然笑了笑，“至少你不用再叫了。”
饿了就啃一口压缩饼干，硬邦邦的饼干在嘴里磨半天才能咽下，碎屑卡在牙缝里，让她总想咳嗽。夜里她就蜷缩在废弃的猎人小屋角落，屋顶破了个大洞，能看到天上的灰雾。
她把求生毯裹在身上，听着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匕首，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梦里是小时候父亲带她去海边的场景，海水是蓝的，沙滩是暖的，她光着脚踩在沙子上，追着一只小螃蟹跑……醒来时，面罩上结了一层薄霜，她用手背擦掉，继续赶路。
第四天黄昏，她终于走出了黑松岭，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片灰蒙蒙的海岸出现在视野里，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却混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美莱子快步走过去，脚下的沙滩软得像烂泥，每一步都陷下去很深。沙滩上遍地都是海洋生物的尸体，大的像鲸鱼的骨架，肋骨撑开像一座破败的拱门，小的是巴掌大的鱼，鳞片早已脱落，身体腐烂成了一团糊状。几只秃鹫停在鲸鱼骨架上，见她过来，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几片带血的羽毛。腐臭味钻进面罩，呛得她眼泪直流，她强忍着恶心，从背包里掏出围巾，绕在面罩外，可那味道还是像针一样扎进鼻腔，让她好几次弯下腰干呕。
她知道自己不能停。海边的木材不多，大多是被海浪冲上来的朽木，有的还缠着腐烂的渔网。美莱子用匕首把朽木上的腐质刮掉，再用绳子把粗一些的木头捆在一起，当作木排的骨架。
细枝用来加固，渔网撕成条当作绳索，她的手被木刺扎破了好几处，血渗出来，在防护服的手套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夜里涨潮时，海水漫到她的脚踝，冰凉的海水带着腐尸的味道，她却顾不上躲，只是借着月光继续捆扎木排。
她怕天亮后会有巡逻的军队经过，更怕自己撑不住这股臭味。两天后，当木排终于成型时，美莱子几乎虚脱，她躺在沙滩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觉得那腐臭味好像没那么难闻了，只是胃里的绞痛越来越频繁，她摸了摸肚子，笑了笑，“快了，再坚持一下。”
出海那天没有风，海面平静得像一块灰色的布。美莱子把木排推下海，自己爬上去，用一根粗树枝当作船桨，慢慢朝着海中央划去。
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的鱼类尸体，有的肚子朝上，白花花的肚皮胀得像气球，有的被海鸟啄得只剩一半，内脏散落在海面上，引来一群群黑色的小虫子。
木排划过时，偶尔会撞到尸体，发出“噗嗤”的闷响，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划得很慢，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每划一下，木排就会在水面上打个转，她只能调整方向，继续往前。海面上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海水，偶尔有几只海鸟在她头顶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让她觉得自己像这片死海上唯一的活物。
不知划了多久，手臂的酸痛已经麻木，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忽然看到远处的海面上，有一道泛着白光的屏障从海底一直延伸到天上，像一堵巨大的墙，把大海硬生生分隔成了两部分。
美莱子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停下船桨，任由木排顺着海浪慢慢漂过去。那道白光很柔和，却异常明亮，即使在白天也看得清清楚楚，屏障的边缘泛着淡淡的光晕，与海水接触时，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她凑近了些，能看到屏障是半透明的，像一块巨大的水晶，表面光滑得没有一丝杂质。
透过屏障，她看到另一边的海面——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颜色，湛蓝得像小时候梦里的海，海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下的珊瑚礁，五颜六色的鱼儿在珊瑚礁间游来游去，一群银色的小鱼排成整齐的队伍，像一道闪电般划过水面，远处还有一条巨大的鲨鱼，慢悠悠地在海中游动，时不时张开嘴，追逐着身边的鱼群。
美莱子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太累产生了幻觉，可再定睛一看，那景象依然清晰——屏障的这一边，海水灰暗，漂浮着腐尸，死气沉沉；而另一边，却是生机盎然，连海水都带着阳光的温度。
她深吸一口气，解开防护服的腰带，慢慢滑进海里。海水冰凉刺骨，带着辐射的寒意，她却顾不上冷，只是朝着屏障游去。潜入水下时，她透过面罩看着屏障的另一边，那些五颜六色的鱼儿就在她眼前游过，有的甚至撞到了屏障上，却毫不在意地摆摆尾巴游走了。
一条小丑鱼停在屏障前，隔着透明的屏障看着她，眼睛圆溜溜的，像在好奇这个“异类”。美莱子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屏障，指尖传来一丝温热的触感，与这边海水的冰冷截然不同。她看着另一边的鲨鱼追逐鱼群，看着珊瑚礁上的海星慢慢蠕动，看着阳光透过海水洒下来，在海底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真的，仅隔一道屏障，却是两个世界。
她在水下待了很久，直到氧气快要耗尽时才浮出水面。爬回木排上，她看着那道白光屏障，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面罩的边缘滑落，滴进海里。她想起安全区里那些因辐射而死去的人，想起父亲日渐苍白的脸，想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枯树、腐尸和荒凉的土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片没有辐射、充满生机的地方。那一刻，她心里的念头无比坚定：她要出去，要到屏障的另一边去，要找到让安全区的人也能活下去的办法。
三年后，美莱子站在了安全区议会的大厅里，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父亲坐在主位上，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欣慰——这三年里，她跟着父亲学习管理安全区的事务，从处理贫民的物资分配，到与其他安全区的谈判，每一件事都做得尽心尽力。
她曾在暴雨天里，亲自带着物资去贫民区，看着那些住在破帐篷里的孩子，眼睛亮得像星星，却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得只剩皮包骨，她咬着牙，推动了新的粮食分配政策，让每个孩子都能吃到热乎的粥；她也曾在议会里，与那些只关心自己利益的议员争论，哪怕被人质疑“太年轻”“不懂事”，也依然坚持要改善贫民的生活条件。
终于，在父亲退休那天，她以全票通过的结果，继承了父亲的职位，成为了安全区最年轻的管理者。进入权力核心后，她并没有忘记三年前在海边看到的景象。
白天，她忙着处理安全区的事务，听着下属汇报贫民区的情况，看着医疗点的病人一天天减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夜里，她就独自一人来到父亲的书房，在堆满文件的书架后，拉开一个隐蔽的抽屉——里面放着她三年前的那套防护服，还有一张泛黄的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那道白光屏障的位置。
她打开加密的电脑，开始查阅那些被掩盖的机密文件，从几年前的核爆记录，到“能量苍穹”计划的早期报告，每一个字都看得格外仔细。
有时她会想起那个在海上漂流的自己，想起屏障另一边的湛蓝海水和游动的鱼儿，想起那时心里的坚定。她知道这条路很难，可能要面对议会的反对，可能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穿越苍穹的方法，但她不后悔——她要让安全区的人，也能看到那样的海，那样的阳光，那样的生机。
夜色渐深，她合上电脑，看着窗外的安全区，灯火稀疏，却也带着一丝温暖。她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眼神变得格外明亮——她知道，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离那片湛蓝的海，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