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过岗哨,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尼古拉耶夫市区的衰败隔绝在外。
当船厂的全景撞入眼帘时,苟子强感到的不仅仅是视觉冲击,更是一种被工业神迹征服的窒息感。
这是一个纯粹的钢铁巨兽。
视野所及,整个厂区沿尼古拉耶夫市的海岸线延伸,占地超过300公顷,厂内铁路专线总长超过40公里,足以绕行一座中型城市。
无数龙门吊如同钢铁森林,巨大的船坞好似被利斧劈开的海岸线,远远看去令人头皮发麻
庞大的0号船坞里,正躺着一个山峦般的黑影,即使从这个距离看去,也能感受到其压倒性的体积,船坞边的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油污和杂物。
这种壮阔,不仅仅是物理尺寸的震撼,更是一个时代倾举国之力投身重工业、追逐深海梦想的具象化体现。
它承载着无比庞大的雄心、难以想象的技术集成和成千上万工人、工程师毕生的心血。
苟子强坐在车里,目之所及,主要的装配车间长达400米,高超过35米,约12层楼高,至少仍有5艘万吨级以上舰只处于不同建造阶段。
人在其中行走,如同蚂蚁爬行在穹顶之下。
巴比奇对于苟子强所流露出来的震撼,还是很满意的。
“感觉怎么样?”
他不等回答,便自顾自的说道:“五年前,在这片厂区里工作的员工超过三万人。包括数千名顶尖的工程师、焊接专家和装配技师。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手上都握着一门能够改变钢铁形态的技艺。”
他抬起手,指向远处那些如今已静止不动的庞然大物。
“全盛时期,厂里拥有超过十五座重型龙门吊,其中最大的那个,起重能力高达九百吨。这是整个欧洲最大、最强的。
就是靠着它们,我们平均每两年就能向海上交付一艘航母,或者一艘重型巡洋舰。”
巴比奇的话音愈发清晰,语气里满是骄傲。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船厂宿舍。
巴比奇朝着苟子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可以打电话了。
此时的乌克兰已近傍晚,按照时差,香江那边应该是深夜。
电话拨通的瞬间就被接起,显然,张舒一直守在旁边。
“舒哥,我见到巴比奇先生了。”
“你人没事吧?”
听到关切的询问,苟子强心头一暖,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巴比奇先生比想象中还要热情得多。”
他随即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急不缓地说了出来。
他说得很慢,每讲一段都会稍稍停顿,给电话那头留足思考的时间。
“辛苦你了!”电话里传来张舒清晰的声音。
苟子强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露出被认可的感动,“舒哥,这说的啥话,咱这是为人民服务!”
“呵呵!”
听到这么俏皮的回答,张舒在电话那头也低笑了一声,气氛轻松了不少。
“好了,说正事。你把电话交给巴比奇,我直接和他沟通。”
苟子强立刻将电话的听筒递向一旁等候的翻译。
翻译迅速接过,听筒里很快传来蹩脚的普通话。
“你好。”
张舒语速适中,“你好,首先替我向巴比奇先生问声好,感谢他愿意抽出时间进行这次沟通。”
翻译在一旁同步低声转达。
巴比奇听完,对着话筒同样用俄语回了一句问候,礼节性地寒暄。
没有过多的客套,张舒从苟子强的话语中判断出对方的性格,风格直接。
他直接切入主题。
“关于相关技术资料的事情,我的代表苟先生已经向您传达了。现在,我想知道您的顾虑和条件。”
巴比奇的问题脱口而出。
显然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已久,应该在他决定合作之前,这就是最核心的障碍。
他的声音通过翻译传来。
“张先生,我直说了。即便我同意提供图纸、技术指导,甚至协助你们理解瓦良格的每一处设计……
但实物,你们要如何将它运走?
这不是一箱图纸,可以塞进公文包。
这是一艘长度超过300米、排水量数万吨的未完工航母。在现在的局势下,任何试图将其直接运往国外的举动,都会像灯塔一样醒目。”
这是所有计划中最现实的一环,没有船,一切技术都将失去载体。
电话那头的张舒似乎早已料到这个问题,发出了一声低笑。
“呵呵,巴比奇先生,您问到了最有趣的一环。”
张舒的语气不急不躁,好似在向好友分享一个巧妙的游戏攻略。
“关于如何将瓦良格运回去,我确实有一个初步方案。
我们不会,也不能以公司或我个人的名义直接购买瓦良格,那在政治上是自杀行为。
我们的计划是,寻找一个合适的第三方。比如,一家注册在澳门或者香港的娱乐公司。”
“娱乐公司?”
巴比奇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和他的专业领域相差太远。
“是的,一家名义上计划将瓦良格改造为海上赌场、酒店、娱乐综合体的公司。
这个理由,在国际上,尤其是在目前急于变现资产、又对军事用途高度敏感的苏联看来,说得通,也更无害。
这家娱乐公司会以商业投资的名义,向乌克兰方面提出购买瓦良格船体,并出具详细的海上娱乐设施改造方案。
购买资金会通过金融渠道,以商业投资款的形式合法进入。
而您,巴比奇先生,您的角色将至关重要。
您不仅需要提供技术资料,还需要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帮助评估船体状况,参与‘非军事化’改造方案的设计。
当然,是面向娱乐设施的。这会让整个交易看起来更加真实、专业。”
张舒最后总结。
“所以,运输瓦良格的过程,将是公开、有合法商业目的的。”
这个方案大胆、曲折,甚至有些天方夜谭。
但它巧妙地利用了国际商业规则和政治模糊地带,将一件不可能的军事资产转移,包装成了一场看似合理的跨国商业投资。
巴比奇陷入了沉默,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完全跳出他思维框架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