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地在浓雾中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老鬼头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低声道：“暂时安全了。那些尸兵没追来，那女人的气息也远了。”
顾寒舟这才将风妄小心翼翼放下，靠在旁边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他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赵虎站在原地，左臂的源石部分依旧泛着不稳定的暗红微光，但他眼中的猩红褪去了不少，此刻正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浓雾，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师父……”他又含糊地吐出这两个字，表情痛苦。
顾寒舟看着赵虎，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曾经的憨厚猛将，如今变成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连记忆都破碎不堪。但他对风妄的忠诚、对师父的眷恋，却似乎刻进了灵魂深处，哪怕意识混乱也未曾磨灭。
“老鬼头前辈，”顾寒舟看向正在检查风妄状况的老鬼头，“那位驼背前辈他……”
老鬼头动作一顿，沉默了几秒才道：“那老家伙……命硬得很。当年被姚兵围剿，身中三箭坠崖都没死。这次……应该也没那么容易交代。”
话虽这么说，但他语气里的沉重谁都听得出来。
顾寒舟不再追问。他知道，在这种绝境下，追问只是徒增痛苦。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换了个问题，“这片领域似乎无边无际，我们往哪儿走才能出去？”
老鬼头皱眉思索：“一般来说，这种投影领域都有‘核心’，要么是‘门’本身，要么是支撑领域运转的某个关键节点。破坏核心，领域就有可能崩溃，我们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但现在的问题是……”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风妄和茫然的赵虎：“我们这边两个主力都废了，我自己这点斤两，对付几个尸兵还行，要破坏核心……难。”
顾寒舟心沉了下去。但他毕竟是谋士出身，越是绝境越要冷静思考。他开始在脑中梳理已知信息：
“钥匙”核心融入了雨晴（或者说占据了雨晴的身体）。
雨晴想用三个“容器”——她自己、风妄、赵虎——进行某种献祭仪式，打开那扇“门”。
驼背老头说过，这扇“门”可能是上古封印，也可能是某种能量通道。但无论如何，打开它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现在的劣势很明显：战力不足，对领域了解太少，还被“钥匙”意志盯上了。
优势呢？
顾寒舟的目光落在赵虎身上。
赵虎虽然状态不稳，但战斗力还在，而且似乎对“幽”之力有一定抗性，甚至能用源石左臂反向吸收、利用那股力量。
风妄虽然昏迷，但他体内的“灰白本源”和“钥匙”污染正在对抗，如果能找到方法帮他稳定甚至净化污染……
还有雨晴本人。刚才她不是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吗？这说明她的自我意志并未完全消失，还在抵抗。
“我们得想办法唤醒雨晴姑娘自己的意识。”顾寒舟突然开口。
老鬼头一愣：“唤醒？怎么唤醒？那‘钥匙’玩意儿已经和她身体融合了，强行剥离恐怕会伤到她的根本。”
“不是剥离。”顾寒舟摇头，“是‘刺激’。既然她的意识还能短暂出现，说明她对某些事情有强烈的执念。我们如果能找到那个执念的‘触发点’，或许就能让她占据主导更长时间，甚至……”
他顿了顿，看向风妄：“比如，风将军。”
老鬼头眼睛一亮：“你是说，用风小子刺激她？”
“雨晴姑娘对风将军的感情极深。”顾寒舟分析道，“刚才她短暂恢复时，第一句话就是‘妄哥哥’。如果能让风将军醒过来，或者至少让她看到风将军有生命危险，或许能激起她更强烈的反抗意志。”
“有道理！”老鬼头拍了下大腿，“可是风小子现在这样……”
两人同时看向昏迷的风妄。
风妄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呼吸微弱但平稳。皮肤下，灰白与暗红的光芒依旧在缓慢地拉锯着，但相比之前狂暴的冲突，现在确实稳定了不少——这要归功于赵虎之前那不要命的“共振疗法”。
“他的状况比之前好一些了。”老鬼头检查后说道，“至少命是吊住了。但要醒来……难说。”
顾寒舟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前辈，您之前说救治灰隼的‘守夜人’组织，似乎对源石和‘幽’之力很有研究？我们能不能找到他们帮忙？”
老鬼头一愣，随即苦笑：“顾小子，你认识灰隼？”
顾寒舟摇头：“我不认识。但听您提过，灰隼是影卫出身，后来叛逃追随风将军，身中‘蚀源散’剧毒，被‘守夜人’组织秘密救治。这个组织既然能解源石剧毒，或许对风将军和赵虎的状况也有办法。”
老鬼头表情古怪地看着顾寒舟：“你说你不认识灰隼？”
“确实不认识。”顾寒舟坦然道，“我加入风将军麾下时，灰隼已经失踪了。我只在韩猛将军等人口中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个顶尖的斥候和暗杀者，对风将军极其忠诚。”
老鬼头盯着顾寒舟看了好几秒，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说谎。最终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罢了……既然你不认识，那我也不瞒你。其实……”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灰隼并没有被什么‘守夜人’组织救走。”
顾寒舟一怔：“什么？”
“那是我放出的烟雾弹。”老鬼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灰隼中的‘蚀源散’太深，当时已经快不行了。是我用独门秘法，配合几样罕见的药材，强行吊住了他的命。但我那秘法有个副作用——会让人进入假死状态，意识沉眠，身体机能降到最低，以此延缓毒素蔓延。”
他顿了顿：“我把灰隼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然后故意放出消息，说‘守夜人’组织救走了他。一来是迷惑影卫，让他们以为灰隼已经落入第三方手中，放松追查；二来……也是给风小子他们一个希望。毕竟‘守夜人’这个名头，听起来就比我这老鬼头靠谱多了。”
顾寒舟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灰隼的“获救”竟然是这样的内情。
“那……灰隼现在……”他小心翼翼地问。
“还活着，但和死了差不多。”老鬼头语气沉重，“我那秘法最多只能维持三年。三年内如果找不到真正的解药，他就会在沉眠中彻底死去。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顾寒舟沉默。又一个沉重的消息。
“所以，‘守夜人’这条线指望不上了。”老鬼头拍了拍顾寒舟的肩膀，“现在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正说着，赵虎突然发出一声低吼，猛地转身，左臂源石光芒大盛，警惕地看向右侧浓雾深处。
“有东西！”老鬼头也瞬间警觉，短刃出鞘。
顾寒舟连忙起身，挡在风妄身前。
雾气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尸兵那种僵硬拖沓的声音，而是……轻灵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缓缓从雾中走出。
那是个穿着灰色紧身衣的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身形瘦削，动作间有种猫科动物般的优雅和危险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此人手中握着一对奇特的短刃——刃身弯曲如新月，刃柄处镶嵌着细小的、仿佛星辰般的源石碎片。
灰衣人走到距离他们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昏迷的风妄、警惕的赵虎、戒备的老鬼头，最后落在顾寒舟身上。
那双眼睛在顾寒舟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
然后，灰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却是个女声：
“顾寒舟？”
顾寒舟一愣：“正是在下。阁下是……”
“跟我走。”灰衣人言简意赅，“有人要见你。”
老鬼头上前一步，短刃横在身前：“谁要见他？报上名来！”
灰衣人瞥了老鬼头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短刃上，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
“去了就知道。”她说完，转身就往雾中走，似乎笃定他们会跟上。
老鬼头看向顾寒舟，用眼神询问。
顾寒舟皱眉看着灰衣人的背影，脑中飞快运转。
在这种绝境中，突然出现一个神秘人，指名道姓要见自己……这太诡异了。
但反过来想，对方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说明至少对风妄集团有一定了解。而且刚才灰衣人看老鬼头武器的眼神……似乎认识？
“跟上去看看。”顾寒舟低声道，“小心些。”
老鬼头点头，示意顾寒舟背上风妄，自己则护在侧翼。赵虎虽然意识不清，但也本能地跟在了顾寒舟身后。
三人就这样跟着灰衣人，在浓雾中穿行。
灰衣人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左拐右绕，避开了一些看似寻常但老鬼头能感觉到有危险气息的区域。
大约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雾气突然变得稀薄。
灰衣人停下脚步，转身对顾寒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寒舟抬头望去，只见前方雾气散开处，竟然出现了一座……小木屋。
木屋建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周围布设着简易的篱笆。篱笆上挂着一些风干的草药和兽骨，屋前还开垦了一小片田地，种着些不知名的植物。
最令人惊讶的是，木屋周围似乎有一层淡淡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光膜，将雾气隔绝在外。光膜内的空气明显清新许多，“幽”之力的压抑感也减轻了不少。
“这里……”顾寒舟看向灰衣人。
“进去吧。”灰衣人指了指木屋，“他在等你。”
说完，她身形一闪，竟直接消失在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寒舟和老鬼头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这座木屋，还有那个神秘灰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犹豫片刻，顾寒舟还是迈步走向木屋。
来都来了，总要探个究竟。
木屋的门虚掩着。
顾寒舟轻轻推开门。
屋内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堆着些杂物。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焰是奇异的乳白色，散发出的光芒温暖而纯净，驱散了屋内的阴冷。
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那人穿着朴素的灰色布衣，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苍老但精神矍铄的脸，皱纹深刻，但眼神清澈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老人看着顾寒舟，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顾先生，久仰了。”
顾寒舟怔在原地，脑中飞快搜索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老人。
“敢问前辈是……”
老人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屋外浓雾深处，轻声吐出两个字：
“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