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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紫宸殿偏殿。

熏香袅袅,鎏金瑞兽吞吐着静谧,却压不住殿内无形的压力。景和帝端坐御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清矍,目光平静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深邃。下方,除了侍立的太监,只有刑部尚书与陈序二人。

陈序依照礼节,行跪拜大礼,口称万岁。

“平身吧。”景和帝的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陈序,苏氏一案,朝野瞩目。朕闻你主动请缨,立状五日。今日召你,便是要听听,这两日你有何所得。”

“臣,遵旨。”陈序起身,垂手肃立,略一整理思绪,便开始了陈述。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从接手案件、复勘现场开始讲起。

他没有先提苏宛儿,而是直接抛出疑点:“陛下,臣复勘别院现场,发现数处不合常理之处。其一,凶器匕首柄上指纹过于完整清晰,不似正常持握所留,且其掉落位置与死者倒卧方向存有偏差。其二,窗外发现微量鱼鳔胶与灯烟灰混合残留,乃简易拓印指纹所用,证明有人曾隔窗窃取闺房内物品指纹,蓄意伪造。”

他略过神秘晶体和能量痕迹不提,但将拓印痕迹作为关键破绽抛出。

景和帝眼神微动,未置可否,只淡淡道:“哦?拓印指纹?倒是心思巧妙。仅凭此,便可断言栽赃?”

“陛下明鉴,仅此一点,已足疑。”陈序继续,“其二,侍女春桃‘遗书’,经臣延请精通文书鉴定之匠人细察,乃高手仿写其笔迹而成,泪痕亦系伪造。而遗书所指‘回春堂李掌柜’,已于案发前举家逃离,后被发现全家死于京郊黑松林,显系被人灭口。”

听到灭口,景和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其三,有数名别院下人指证曾目睹苏小姐与侍女争吵,然经臣分别询问,所述细节矛盾百出,显是受人收买,作伪证无疑。”陈序接着道,“其四,于侍女春桃床下暗格,发现来历不明的巨额银票,经查,乃一受雇于脸上有黑痣、北地口音妇人的粮铺伙计所存。该妇人特征,与前几日威胁‘锦绣坊’店主之人吻合,而‘锦绣坊’店主亦已失踪。”

他一步步将证据串联起来,逻辑严谨。

“故,臣断言,”陈序提高声音,斩钉截铁,“苏宛儿小姐系被人精心构陷!凶手布局周密,伪造证据,收买证人,甚至杀人灭口(指李掌柜一家),其目的,绝非简单仇杀,而是意欲通过构陷苏小姐,达成更深图谋!”

景和帝身体微微前倾:“更深图谋?你指什么?”

陈序深吸一口气,按照与沈墨“默契”的方向陈述:“陛下,臣近来协查漕粮亏空及旧年军饷案,发现有一张隐秘网络,勾结朝中蠹虫、江湖匪类(如运河悍匪‘混江龙’),盗卖军国物资,甚至可能涉及边贸违禁。苏小姐之父苏太医,曾因行医接触过此网络中人物,苏小姐本人或因察觉异常,亦被其视为威胁。此次构陷,一为铲除可能知情者,二为……”他顿了顿,“干扰臣对此网络的追查!其黑手,恐已深入朝野江湖,且与北方边患,脱不了干系!”

他将“北方边患”和“江湖匪类勾结”重点点出,这正是皇帝心中所虑。

“北方?”景和帝眼神锐利起来,“你有何依据?”

陈序这才取出部分物证图谱的副本,由太监呈上:“陛下请看,此乃于栽赃现场相关之处及黑松林灭口现场附近发现的证物摹图。这几枚铜钱,乃高丽制式;这片铁屑上的刻痕,经比对,与北方某些部落图腾‘鹞鹰’极为相似;这些干粮包装上的残存文字,亦似高丽文。而追查银票来源及‘锦绣坊’线索,皆隐约指向一家名为‘金川商会’的商户。此商会,明为江南商号,暗地里与北方及高丽往来密切。”

他刻意模糊了具体技术细节和史弥远关联,但将“金川商会”这个枢纽抛了出来。

“金川商会?”景和帝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刑部尚书。刑部尚书连忙躬身:“陛下,此商会臣亦有耳闻,生意做得颇大,尤其在南北货殖方面。”

“岂止货殖!”陈序趁势补充,“臣怀疑,此商会便是那隐秘网络在京城、乃至江南的重要白手套与资金枢纽!其利用商贾身份掩护,行勾结外寇、盗卖国器、危害社稷之实!苏小姐一案,不过是其狗急跳墙,为掩盖更大罪行而使出的毒计!”

殿内一时寂静。景和帝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沉吟不语。陈序的陈述,有疑点,有物证,有逻辑,更巧妙地将一桩看似后宅的命案,提升到了“边患”、“外寇”、“危害社稷”的层面,这无疑更能触动皇帝的神经。

良久,景和帝缓缓开口:“依你之见,苏宛儿确系冤枉?”

“臣以性命及官职担保,苏宛儿清白无辜!所有指控证据,皆系伪造!”陈序跪倒在地,言辞铿锵。

“嗯。”景和帝点了点头,“你方才所言,漕粮、军饷旧案,乃至这‘金川商会’,与你目前所查,可有关联?”

“臣确信,关联极深!乃同一张黑网的不同分支!”陈序答道,“只是此网络盘根错节,行事隐秘,且涉及境外,查处需时,更需……多方协力。”他暗示需要更高层面的支持与授权。

景和帝自然听懂了弦外之音。他看了一眼刑部尚书:“苏宛儿暂且解除看管,仍居刑部,非诏不得出,亦不得外人擅扰。待案情彻底明朗,再行论处。陈序。”

“臣在。”

“朕准你继续深查,一应所需,刑部、皇城司乃至地方,皆需配合。重点便是这‘金川商会’!”景和帝眼中闪过一道厉色,“给朕查清楚,它到底是谁的白手套,在替谁办事,又到底挖了我大景多少墙脚!漕粮、军饷、边贸……但凡有涉,一查到底!但切记,需有实据,不可牵连过广,动摇商民之本。”

“臣,领旨!谢陛下信任!”陈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皇帝的态度已然明确:支持调查,但要求稳妥,控制范围。这与他之前的策略基本吻合。

“五日之期,”景和帝忽然又道,“朕看你已找到眉目,苏宛儿之冤亦可辨明。但真正揪出幕后元凶,铲除毒瘤,非一日之功。朕不限于你五日,但你要给朕一个交代,一个清清楚楚、证据确凿的交代!”

“臣必竭尽全力,不负圣恩!”陈序再次叩首。

从紫宸殿出来,陈序后背官服已被冷汗浸湿。御前奏对,看似顺利,实则步步惊心。好在,皇帝接受了他的基本判断,苏宛儿的安危暂时无虞,调查“金川商会”也获得了尚方宝剑。

刑部尚书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陈郎中,陛下既已首肯,你便放手去查。只是……‘金川商会’能做得如此之大,绝非无根之木,万事小心,拿准证据。”

“下官明白,多谢尚书大人。”

回到刑部,陈序立刻召集团队。苏宛儿已被解除严格看管,迁至更舒适的院落,仍有护卫,但行动自由了许多。陈序先去见了她,告知御前结果。苏宛儿得知父亲伤情稳定,自己冤情得雪有望,眼中含泪,再三拜谢。

“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陈序扶住她,“陛下已下旨严查‘金川商会’。宛儿姑娘,你之前提供的名单和线索,至关重要。我们需立刻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团队再次集结。有了皇帝明旨,许多之前不便调动的资源现在可以动用。

陈序分派任务:

“杜衡,你持刑部文书,协调户部、市舶司,调取‘金川商会’近五年所有报关记录、税款缴纳、大宗货物往来清单,特别是涉及北方、高丽方向的,我要知道他们到底运了什么,量有多大,利润几何!”

“韩昶,你带精锐,以搜查赃物或配合调查为名,对‘金川商会’在京城及码头的主要货栈、铺面进行突击检查,注意寻找账册、密信、可疑货物,尤其是苏姑娘提到的‘自明灯’或类似奇异之物!但行动要快,避免对方转移!”

“严先生,胡师傅,你们协助分析所有调取的账目文书,寻找资金异常流动、虚假交易、与可疑人物的资金往来。”

“‘泥鳅孙’,吴老哥,发动所有江湖和市井耳目,盯紧‘金川商会’所有管事、伙计的动向,特别是大掌柜钱秉忠!查他的日常起居、交往人员、有无非常举动。”

众人领命,迅速行动。

然而,“金川商会”显然并非易于之辈。突击检查的结果令人失望,几个明面上的货栈和铺面干净得过分,账目看似整齐,货物也都是普通南北杂货,毫无破绽。大掌柜钱秉忠,一个五十多岁、面团团富态、见人三分笑的胖子,面对韩昶的盘问,应对得体,毫无慌张,只说是正当生意,依法纳税,对什么“鹞鹰”、“高丽”一概不知,连连喊冤。

“陈大哥,这钱秉忠滑不溜手,货栈里也干净得像水洗过一样。”韩昶郁闷地汇报,“肯定早就收到风声,把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杜衡那边从官方渠道调取的记录,初看也似乎正常,往来货物无非是皮货、药材、瓷器、丝绸等常见品类,数额虽大,但也在合理范畴内。

“不对劲。”严先生盯着厚厚的账册,眉头紧锁,“账面太‘干净’了。如此大规模的跨境贸易,尤其涉及北方苦寒之地和番邦,运输损耗、意外、价格波动、人情打点……怎么可能笔笔清晰,毫厘不差?这本身就不合理!像是……两套账,我们看到的,是那套专门应付官府的‘干净账’!”

陈序早有预料,对方经营多年,岂会轻易暴露命门?

“看来,得用点非常手段了。”陈序眼神微冷,“‘泥鳅孙’,吴老哥,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

“泥鳅孙”道:“钱秉忠这家伙,表面住在商会后宅,深居简出。但我们的人发现,他每隔三五日,总会独自一人,不带随从,去城西‘听松茶楼’坐上半个时辰,每次都坐二楼最里的雅座‘听涛阁’。茶楼老板说,钱大掌柜是常客,就爱那里的清静,每次都是独自品茶,从未见人会客。”

独自品茶?固定雅座?

陈序与杜衡对视一眼,这里面肯定有鬼。

“吴老哥,江湖上,有没有擅长‘隔墙有耳’或者……‘梁上君子’的高手?要绝对可靠,嘴严,身手好。”陈序看向疤脸老吴。

疤脸老吴摸了摸脸上的疤,迟疑道:“这样的人倒是有,但价钱高,风险大,而且……不一定愿意接官家的活儿,尤其对方是‘金川商会’。”

“不是官家活儿。”陈序摇头,“是私活儿。我出高价,只要情报,不问手段,不留痕迹。事后,绝无牵连。”

疤脸老吴想了想:“倒是有一个人选,绰号‘一阵风’,轻功极高,耳力过人,专接打听消息、窃取信物的活儿,在黑市上口碑不错,但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价也极高。”

“能找到他吗?钱不是问题。”陈序果断道。

“我试试。”疤脸老吴点头。

就在此时,一直在分析账册的胡师傅忽然“咦”了一声,指着账册某一页道:“陈大人,你看这里!这笔从辽东路买入百年老参的记录,数量、单价、总价都没问题,但这里标注的‘参品相:须长七寸,芦碗密,体灵……’这描述本身也无问题,可是这用来描述‘芦碗’密度的字迹墨色,与前后略有差异,而且这个‘密’字的写法,似乎……暗藏玄机?”

陈序和严先生立刻凑过去。在胡师傅的放大镜下,那个“密”字,笔画间的空隙,似乎隐约构成了一组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点和短线,像是某种密码或标记!

“这不是普通的记账!”严先生激动道,“这是密账!用公开的贸易记录做掩护,在不起眼的描述文字笔迹里,隐藏真正的交易信息!”

终于,找到了一丝裂缝!

“立刻彻查所有账册中类似的笔迹异常!”陈序下令,“同时,吴老哥,尽快联系‘一阵风’!我们要知道,钱秉忠在‘听松茶楼’,到底在等谁,或者,在传递什么!”

夜色再次降临。

“一阵风”能否找到?

密账中又隐藏着怎样的惊人交易?

“金川商会”的背后,除了北方势力和高丽,是否还有更深、更可怕的背景?

陈序知道,他们正在接近风暴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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