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韩昶一阵风似的冲进陈序办公的偏厅,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找到人了!”
陈序正在看胡师傅送来的初步分析报告,闻言抬头:“谁?”
“鬼手李的徒弟!”韩昶压低声音,“不是一个,是三个!这家伙还真收了不少门徒。其中两个就在棋社附近被我们的人盯上,刚抓回来。还有一个……”
“说。”
“那个叫阿才的,是鬼手李最器重的弟子,住在城南的杂院。我们的人赶到时,他已经收拾包袱准备跑路了,被堵个正着!”
陈序立即起身:“人在哪?”
“都在地下审讯室分开押着。那个阿才嘴硬,另外两个倒是一吓就尿了裤子。”
陈序抓起桌上的记录册,快步往外走:“走,去会会这个阿才。”
刑部地下审讯室,阴冷潮湿。
阿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瘦小精悍,一双眼睛滴溜溜转,透着狡黠。他被绑在椅子上,手上脚上都是镣铐,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官爷,我真就是个做木匠活的,师父犯的事跟我没关系啊!”
陈序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阿才被看得发毛,干笑两声:“大人,您……您想问什么?我知道的一定说。”
“你师父最近在忙什么大活?”陈序开口,声音平静。
“哪有什么大活,就是接点私刻印章的活儿,糊口而已……”
“糊口?”陈序把从七星盒里取出的那张设计图纸复印件展开,拍在阿才面前的桌子上,“这种机关,也是糊口的活儿?”
阿才的目光扫过图纸,瞳孔猛地一缩。
陈序捕捉到了这个细微反应。
“认识吧?远程遥控、弹射利器、微型机簧、隐蔽安装……”陈序每说一个词,阿才的脸色就白一分,“你师父可真是‘糊口’的本事大啊。”
“这……这我真不知道……”阿才额头冒汗。
“不知道?”陈序冷笑,又拿出另一张纸,“那这个呢?‘于已制成之某匕首护手暗纹中,加刻‘鹞羽’密文一组,需肉眼难辨,特定药水可显。’这是你师父手记里的话,需要我找人来对笔迹吗?”
阿才的嘴唇开始发抖。
陈序身子前倾,声音压得更低:“阿才,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伪造官府印信,协助境外势力,设计刺杀装置,栽赃朝廷命官的盟友……随便一条,都够你凌迟处死。你师父已经死了,死在灭口的人手里。你觉得,那些人会放过你吗?”
“我……我……”阿才的心理防线在崩塌。
“你现在说了,是立功。”陈序放缓语气,“不说,就是同犯。你师父死了,你就是主犯。自己选。”
审讯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角的油灯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
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阿才肩膀垮了下来。
“我说……我都说……”
半个时辰后,陈序带着一队人马,押着阿才,直奔苏宛儿的那处别院。
马车上,韩昶一边驾车一边问:“大人,那小子的话能信吗?”
“七分真三分假。”陈序闭目养神,“但他怕死,知道这时候再藏着掖着就是死路一条。而且……”
他睁开眼,眸子里寒光一闪。
“他要演示给我们看。如果是假的,当场就会被拆穿。他没这个胆子。”
别院已经被刑部贴了封条,看守的衙役见陈序到来,连忙打开门锁。
西厢房,苏宛儿的闺房。
窗户依然保持着案发时的状态,那扇发现了指纹拓印痕迹的雕花窗棂,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漆光。
“就是这扇窗?”陈序问阿才。
阿才被两个衙役押着,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师父……师父带我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勘察,量尺寸。第二次是安装。”
“装了什么?”
“一套……一套‘飞燕弩’的微型机簧。”阿才咽了口唾沫,“师父起的名字。说是改良了古弩的激发装置,用了一种特殊的弹性金属片做动力,配上蓝晶石碎料做的共振接收器,可以在五丈外用特定的频率遥控触发。”
陈序走到窗前,仔细打量窗棂。
这扇窗的雕花极为繁复,中间是“喜鹊登梅”的图案,枝丫交错,花瓣层叠。若不是事先知道,谁也看不出这里面能藏下杀人的机关。
“怎么打开?”陈序问。
阿才犹豫了一下,韩昶的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上。
“我说!我说!”阿才赶紧道,“右下角那朵梅花,从左边数第三片花瓣,用力往里按,然后顺时针转半圈……”
陈序按照他说的,伸手摸到那朵梅花。
手指按下去,果然感觉到那片花瓣微微下陷,有极细微的弹性。他用力一按,然后顺时针旋转。
“咔。”
一声轻响。
紧接着,窗棂正面靠近中间位置的一块雕花木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约莫巴掌大小、两指深的夹层!
“我的天……”韩昶倒吸一口凉气。
夹层里,赫然躺着一堆已经扭曲变形、部分融毁的金属零件和几块碎裂的蓝色晶体!
“自毁了。”陈序沉声道,“鬼手李的记录里说,装置有自毁功能,看来是真的。”
他小心地用镊子将那些残骸一件件取出来,放在铺了白布的托盘上。
虽然已经损坏严重,但仍能大致看出原貌:一组精密的微型齿轮和簧片,几块特殊的弧形弹性金属片(现在已扭曲变形),一个核桃大小的、布满烧焦痕迹的晶体座,上面还嵌着几块蓝色碎晶。
还有几个几乎被熔成一团的微小零件,看不出原本用途。
“这就是那套‘飞燕弩’?”韩昶皱眉,“这么小?”
“小,才隐蔽。”陈序仔细端详那些零件,“而且威力不小。根据鬼手李图纸上的数据,这套装置能在触发瞬间,将一把三寸长的匕首弹射出五尺远,初速度足以刺穿人的咽喉或者心脏。”
他抬头看向阿才:“演示一下,怎么设定。”
阿才被押到窗前,看着那些残骸,苦着脸:“大人,这……这都毁了,没法演示啊……”
“用嘴说。”陈序冷冷道,“把过程讲清楚。怎么设定触发时间,或者,怎么远程触发。”
阿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讲述:
“这装置有两种触发方式。一种是定时,一种是遥控。”
“定时的话,需要在安装时就设定好。”他指着夹层内侧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凹槽,“这里,原来有几个可以拨动的小铜片,代表不同的时间刻度。师父会根据雇主要求,提前设定好。比如……比如设定在子时三刻触发,那么到了那个时间,装置就会自动激发。”
“遥控呢?”
“遥控就需要这个。”阿才指了指那个烧焦的晶体座,“蓝晶石碎料做成共振接收器。雇主手里会有一个发射器,也是用蓝晶石做的,调到特定频率。只要在五丈范围内,对着这个方向启动发射器,接收器感应到频率,就会立刻激发装置。”
陈序脑海中迅速还原出案发情景。
“春桃被杀那晚,用的是哪种方式?”
“我……我不知道具体那晚……”阿才慌忙道,“但师父说过,这个活要求很精细,必须是特定时间、特定效果。我猜……应该是遥控。因为定时不够灵活,万一目标没在预定位置,就白费了。”
陈序点头。
是了。凶手一定是潜伏在附近,看到春桃走到窗前,或者确认苏宛儿(他们以为)在窗前时,才遥控触发机关。
这样既能保证“刺杀”成功,又能完美伪造出“苏宛儿近身杀人”的假象。
“匕首是怎么固定的?”陈序又问。
“这里。”阿才指着夹层上沿一个特殊的卡槽,“匕首柄朝外,刀刃朝内,卡在这个位置。激发时,弹性金属片会瞬间释放巨大弹力,推动匕首沿着这个滑槽……”他比划了一个向斜下方弹出的轨迹,“射出去。”
陈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脑海中浮现出匕首飞出的路线。
正好能刺中站在窗前的人的心口或咽喉。
而匕首在刺中目标后,会因为惯性继续向前,最后掉落的位置,就会像现场那样——在尸体脚前不远处。
一切都能对上。
“好精密的算计。”韩昶咬牙,“这帮杂碎!”
陈序却盯着夹层深处,忽然皱眉:“不对。”
“大人,怎么了?”
“如果只是遥控触发,凶手怎么确认匕首是否命中目标?”陈序缓缓道,“五丈外,又是夜里,他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万一没打中,或者打偏了呢?”
阿才愣了一下,支吾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师父没说过……”
陈序伸手,在夹层内侧仔细摸索。
忽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只有米粒大小,藏在雕花的阴影里。
他用力一按。
“咔哒。”
夹层底部,竟然又弹开了一个更小的暗格!
暗格里,赫然是一个黄豆大小的、透明的水晶珠子,珠子后面连着几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金属线,连接着已经烧毁的装置主体。
“这是什么?”韩昶凑过来看。
陈序小心翼翼取出那颗水晶珠,对着光看。
珠子内部,有极其细微的刻痕。
“这是……透镜?”陈序忽然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机关。这装置,可能还带有简单的观测功能!”
他把水晶珠放回原位,然后退后几步,从不同角度观察。
果然,当站在某个特定角度时,透过那扇窗的雕花空隙,竟然能隐约看到水晶珠反射的微光——而那个角度,正好是别院外某处围墙的方向!
“凶手不仅能在远处遥控触发,”陈序的声音发冷,“他可能还能通过这个简易的透镜和反射装置,在远处观察到窗户这边的大致情况!确认目标是否到位,确认匕首是否命中!”
韩昶听得脊背发凉:“这……这还是机关吗?这简直是妖术!”
“不是妖术,是极其高明的应用。”陈序沉声道,“鬼手李的技术,远超我们想象。这个‘鹞鹰’网络能笼络这样的人,他们的图谋……”
他话没说完,忽然转头看向阿才。
“你师父,最近是不是在仿制一枚非常重要的印章?”
阿才脸色剧变,嘴唇哆嗦着,不敢回答。
“说。”陈序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我……我只是听师父喝醉时提过一次……”阿才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他说……说这单活要是做成了,下半辈子就再也不愁了……还说要仿的是……是……”
“是什么?”
阿才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说……是‘宰相之印’。”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还是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伪造宰相印信,这已经不单单是犯罪了。
这是谋逆。
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
陈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印章,仿制到什么程度了?成品在哪里?”
“我……我真的不知道!”阿才哭丧着脸,“这种核心的活儿,师父从来都是自己关在密室里做,连我都不能看!我只知道……知道大概两个月前,师父交了一批‘样品’给来取货的人,然后很不高兴,说对方要求太高,还要改……”
“样品?”陈序抓住关键词,“也就是说,还没做出让对方满意的成品?”
“应……应该是。之后师父就又闭关了,好像在尝试新的刻法和防伪处理,说是要‘以假乱真,鬼神难辨’……”
陈序和韩昶对视一眼。
还好。
至少目前,对方还没拿到完美的仿制品。
但鬼手李虽然死了,他的技术、图纸、样品,恐怕已经流出去不少。对方只要找到下一个有能力的匠人,迟早还能做出来。
时间,依然紧迫。
“大人!”门外忽然传来衙役的喊声,“胡师傅那边有急报!”
陈序立即转身:“说。”
衙役气喘吁吁跑进来:“胡师傅说,那些蓝色晶体的分析有结果了!那不是天然矿石,是……是人工炼制的东西!里面掺了特殊金属粉末,能对特定频率的能量产生强烈共振!”
果然。
这是专门为远程遥控开发的“信号接收材料”。
陈序看向托盘上那些机簧残骸,又看向那扇藏着致命机关的窗户。
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在他脑海中彻底串联起来:
“鹞鹰”网络通过“北客‘鹞’”牵线,找到鬼手李。
提出要求:制作苏宛儿的指纹模具、设计遥控刺杀装置。
鬼手李设计并制作了这套“飞燕弩”,安装在苏宛儿别院的窗户里。
案发当晚,凶手(很可能是朴宗元或他的手下)潜伏在别院外,通过简易观测装置确认目标,遥控触发机关。
匕首弹出,刺死站在窗前的春桃(凶手以为那是苏宛儿)。
同时,匕首上早已拓好苏宛儿的指纹,完美栽赃。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更深的目的——扳倒苏宛儿,切断她的情报网络,或者,将她掌控的巨额财富和商业渠道,纳入“鹞鹰”的掌控。
至于仿制宰相印信……
那恐怕是另一盘更大的棋。
“把所有残骸小心收好,送回刑部,让胡师傅做进一步分析。”陈序下令,“这扇窗,整个拆下来,带回作为证据。”
“是!”
陈序走出西厢房,站在庭院里。
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上。
可他却感觉不到暖意。
鬼手李死了,但机关重现,演示出的不仅是阴谋,更是一个庞大、精密、步步杀机的黑暗网络。
他们已经在朝堂、在江湖、在边境、在帝国的血管里,埋下了无数这样的“机关”。
只等时机一到,同时触发。
到那时,大渊朝面临的,将是一场怎样的风暴?
陈序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他必须赶在那之前。
把这所有的“机关”,一个一个,全部挖出来。
“大人。”韩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刚才押阿才回来的兄弟说,他们在阿才住处搜到一样东西。”
“什么?”
韩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
里面是一块深蓝色的布料碎片,边缘有烧灼痕迹。
布料上,用银线绣着一个模糊的图案——
半只翅膀。
鹞鹰的翅膀。
“这是在阿才床下的暗格里找到的,和几块碎银子包在一起。”韩昶说,“看起来,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
陈序接过布料,仔细看。
针脚细密,银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料子,这绣工,绝非普通百姓能用得起。
“去查。”陈序把布料递还给韩昶,“查这料子的来源,查这绣工出自哪里。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
“查查最近半年,临安城里,有没有哪家的裁缝铺,接过绣鹞鹰图案的订单。”
“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家的订单。”
鹞鹰的翅膀已经露出了一角。
现在,他要顺藤摸瓜。
把那只藏在阴影里的“鹞鹰”,彻底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