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从头顶传来的时候，沈前锋正贴在通风管道的拐角处。
声音沉闷，隔着混凝土和钢板，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敲打铁桶。但他知道那不是远——声音的来源就在正上方，码头仓库区。潘丽娟那边已经动起来了。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防水表，夜光指针刚好指向零点十七分。
比预定时间早了八分钟。
计划里，工潮应该在零点二十五分达到高潮，吸引足够多的日军注意力。黄英会在零点三十分击毙关键目标。而他，有整整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在鱼雷库里布设炸药。
现在全乱套了。
沈前锋把耳朵贴在管壁上。除了那声爆炸，还能隐约听到嘈杂的人声，日语和中文混杂的呼喊，以及——尖锐的哨子声。
日军在集结。
他加快速度向前爬行。管道里积着厚厚的油垢，每挪动一下都发出黏腻的声响。好在外面足够乱，这点声音被完全掩盖。
三十米后，管道开始向下倾斜。
按照陈默根据老图纸复原的结构，这个通风系统的末端应该连接鱼雷库的检修通道。图纸是五年前的，日军占领码头后肯定做了改造，但主体结构不会大变。
向下爬了大约十五米，前方出现了光亮。
不是电灯的光，而是更昏暗的、晃动的光。像手电筒，或者煤油灯。
沈前锋停在管道出口边缘，小心地探出半个头。
下面是条狭窄的通道，宽度不到两米，两侧是粗糙的水泥墙。通道里确实有光——一盏马灯挂在墙壁的挂钩上，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动着。
更关键的是，通道里有人。
两个。
都穿着日军的土黄色军服，但没戴帽子，袖子卷到手肘。一个蹲在地上，面前摊开着工具箱，正在修理什么；另一个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笔记本和手电，不时低头记录。
技术兵。
沈前锋心里一沉。
陈默的情报里明确说过：鱼雷库夜间只有入口处有两名固定哨兵，内部因为存放危险品，通常不留人。每周二和周五下午会有技术组例行检修，但绝不可能是深夜。
除非，日军知道今晚会出事。
或者，这里根本不是真正的鱼雷库。
他仔细观察那两个技术兵。蹲着的那个大约四十岁，动作熟练但有些疲惫，用扳手拧紧某个阀门后，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站着的年轻些，一边记录一边打哈欠。
“还要多久？”年轻的技术兵问，用的是日语。
“十分钟。”年长的头也不抬，“这个压力阀必须调准，差零点一都不行。”
“上面好像出事了。”
“听说了，又是工人闹事吧。每个月总要来这么几次。”
“这次声音不小。”
“和我们没关系。”年长的终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我们只管把这几个备用库的阀门调好，其他的……让宪兵队去头疼。”
备用库。
沈前锋抓住这个词。他重新打量这条通道——太窄，墙壁太新，而且没有看到任何鱼雷架的影子。如果这里是备用库，那主库在哪里？
或者更糟：日军早就转移了鱼雷，这里只是个诱饵。
他想起下水前系统界面的微弱波动。当时以为是江水干扰，现在想来，那可能是预警——任务目标的实际状况与预设情报不符。
但炸药已经布设了一半。
在进入通风管之前，他在江底闸门附近安装了四枚磁性水雷。如果这里不是主库，那些炸药最多炸毁一个空壳，对日军扩建码头的计划影响有限。
他需要确认。
沈前锋无声地从管道滑下，落在两个技术兵身后五米处的阴影里。落地时他屈膝缓冲，几乎没发出声音。
两个技术兵背对着他，注意力全在阀门上。
通道向前延伸二十米左右，然后向右转弯。转弯处有铁门，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更亮的光。
沈前锋贴着墙壁移动，像一道影子滑向铁门。
经过技术兵身后时，年轻的那个突然转头。
沈前锋瞬间僵在原地，身体紧贴墙壁，藏在马灯照不到的黑暗里。年轻技术兵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转回去了。
五秒钟后，沈前锋闪身进了铁门。
门后是个小型的设备间，摆满了仪表盘和管道。正中央是个巨大的圆柱形压力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阀门和压力表。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冷却剂的味道。
没有鱼雷。
连一枚都没有。
设备间另一头还有道门，门上的牌子写着日文：“主库通道·严禁擅入”。
沈前锋正要过去，外面突然传来喊声。
说的是日语，声音很大，带着明显的怒意：“你们两个！动作快点！上面要求所有备用系统在一小时内进入待命状态！”
“是、是！”两个技术兵慌乱地回应。
接着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朝设备间走来。
沈前锋环顾四周。设备间里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压力罐后面或许可以，但一旦被搜查很容易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那里有通风口，但尺寸太小，成年人钻不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做出了决定。
不是躲藏，而是前进。
沈前锋冲向“主库通道”那扇门，拧动门把手——锁着的。他从腿袋里取出开锁工具，那是陈默用怀表发条改制的万能钥匙，配合他系统奖励的【基础锁具精通】技能，大部分老式锁都能在十秒内打开。
五秒。
外面的人已经到了设备间门口。
三秒。
锁芯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一秒。
门开了。
沈前锋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几乎同时，设备间的门被推开，几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涌了进来。
“快点检查所有仪表！”
“主库那边的压力正常吗？”
“正常，但课长要求全部复查一遍……”
声音被厚重的铁门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沈前锋背靠着门，深吸一口气。这里的光线更暗，只有每隔十米一盏的红色安全灯，把通道染成诡异的暗红色。
通道很宽，足够两辆轨道车并行。地面铺着钢板，走在上面会发出空洞的回响。两侧墙壁上挂着消防器材和防爆灯，一切都显示这里才是真正的核心区域。
他向前走了大约五十米，前方出现了岔路。
左边通道的指示牌写着“装配区”，右边是“存储区”。按照计划，他应该去存储区，在承重柱上安装剩余的炸药。
但计划已经没用了。
沈前锋选择了左边。
装配区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机器的低鸣。他推开门缝，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挑高超过十米，天花板上是纵横交错的吊车轨道。地面上，两枚银灰色的鱼雷躺在装配架上，周围堆满了工具和零件。
只有两枚。
而且从型号看，是旧式的九一式鱼雷，早就该退役了。
空间里没有人，机器虽然运转着，但明显是在空转维护状态。沈前锋走进去，手指在鱼雷外壳上划过——冰凉，而且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里也被放弃了。
或者说，日军把真正的鱼雷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只留下这些摆设。
系统界面在此时弹出了新提示：
【检测到任务环境变更】
【原定目标“鱼雷库”实际存量低于预期值】
【任务完成度预估下调至45%】
【建议：寻找替代破坏目标，或中止行动】
中止？
沈前锋关掉提示。外面的爆炸声越来越密集，潘丽娟和黄英都在冒险，他不可能现在撤出。
他需要一个新的目标。
装配区深处还有一道门，上面没有标识。沈前锋走过去，发现门是从内部锁死的。他贴上耳朵，听到了里面隐约的说话声。
“……确认都搬完了？”
“昨天下午全部运上‘云鹤丸’，现在应该已经出港了。”
“课长这招真绝。那些人还以为能炸掉我们的鱼雷库。”
“可惜了那几个工人，白白送死。”
“为了帝国的大业，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沈前锋的拳头握紧了。
他退后几步，重新观察这个装配区。如果鱼雷已经运走，那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破坏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机器上。
不是鱼雷装配设备——那些早就停工了。而是角落里几台大型的柴油发电机，以及连接着密密麻麻管道的空气压缩机组。这些是为鱼雷库提供电力和高压空气的基础设施。
炸掉它们，整个鱼雷库会在几个月内无法运作。
虽然比不上直接摧毁鱼雷，但足够延缓日军码头的军用化进程。
沈前锋从背包里取出剩余的炸药。还有六枚磁性炸弹，本来是给承重柱准备的。他走到发电机组旁边，把两枚吸附在主要轴承位置。又走到压缩机旁，在储气罐和主阀门上各装一枚。
还剩两枚。
他回到装配区中央，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吊车轨道。那些轨道连接着整个库房的运输系统，如果炸断关键节点……
头顶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沈前锋猛地抬头，看到吊车轨道上，一辆检修用的轨道车正在缓缓移动。车上有人——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技术人员，正低头检查轨道。
那人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技术人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伸手去抓腰间的哨子。
沈前锋比他更快。
他从腰间拔出消音手枪——不是空间里那些高级货，而是陈默改装过的驳壳枪，加装了简陋的消音器。抬手，瞄准，扣动扳机。
“噗”的一声轻响。
子弹打在轨道车边缘，溅起火花。技术人员吓得缩回手，轨道车因为惯性继续向前滑动。
沈前锋没有开第二枪。他转身冲向门口，同时按下手中起爆器的第一个按钮。
预设的时间是三十秒。
他需要在那之前离开爆炸范围。
走廊里响起了警报声——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整个码头区域的全面警报。头顶的红色安全灯开始急促闪烁，广播里传出日语的紧急通告。
沈前锋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经过设备间时，门突然打开。一个日军军官冲出来，手里拿着手枪，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两人都愣住了半秒。
军官先反应过来，举枪瞄准。沈前锋矮身前扑，同时从腿侧拔出匕首，向上斜挑。刀刃划开军官的手腕，手枪落地。
沈前锋没有纠缠，一脚踢开对方，继续向前跑。
身后传来枪声——军官用左手捡起枪射击了。子弹打在墙壁上，溅起水泥碎屑。
通道尽头就是通风管道入口。
沈前锋跃起，抓住管道边缘，把自己拉了上去。刚钻进管道，下面就有日军士兵追到，手电光柱在管道口扫来扫去。
“上面！他往上面跑了！”
“追！”
沈前锋在管道里拼命爬行。身后传来攀爬的声音，日军追上来了。管道狭窄，成年人只能匍匐前进，这本来是他的优势——但对方人太多。
第一个追兵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
沈前锋用力蹬踹，靴子踢在对方脸上。那人闷哼一声松手，但第二个追兵又上来了。
距离出口还有二十米。
他看了眼手表。
倒计时：五秒。
四秒。
他把身体尽量贴紧管壁。
三秒。
捂住耳朵。
两秒。
闭上眼睛。
一秒。
世界变成了白色。
不是视觉上的白，而是听觉上的——巨大的爆炸声从下方传来，沿着金属管道放大、震荡，像有无数面铜锣在耳边同时敲响。管道剧烈抖动，热浪从下方涌上，带着硝烟和机油燃烧的刺鼻气味。
追兵的惊叫声被爆炸声吞没。
沈前锋被震得头晕眼花，但他没有停。爆炸意味着他安装的炸药起效了，也意味着日军会更快地封锁所有出口。
他必须赶在全面封锁前回到江里。
管道出口就在前方——那个他爬进来的通风栅栏。他推开栅栏，下面是设备间的屋顶，离地面四米高。
下面已经乱成一团。
日军士兵在奔跑，军官在喊叫，受伤的人在呻吟。没有人注意到屋顶上这个黑影。
沈前锋看准时机，从屋顶边缘跳下，落在堆放的木箱后面。落地时他向前翻滚，卸掉冲力，然后迅速观察周围。
他在码头仓库区的边缘，再往前五十米就是江岸。但五十米的空间里，至少有二十个日军士兵。
硬闯不可能。
他需要混乱。
沈前锋从背包里取出最后两样东西：一枚烟雾弹，和一枚震爆弹。都是陈默的土制产品，效果不如现代版本，但足够制造几秒钟的机会。
他拉开烟雾弹的拉环，用力扔向仓库区中央。
灰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烟雾！小心！”
“有敌人混进来了！”
日军士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沈前锋趁机拉开震爆弹，朝着相反方向——江岸边的哨卡扔去。
刺眼的白光和巨大的声响。
守在那里的两个士兵捂住眼睛惨叫。
就是现在。
沈前锋冲出掩体，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江岸。子弹从他身边掠过，打在水泥地上，但他没有回头。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江水就在眼前。
他纵身跃起，在空中蜷缩身体，像一块石头般砸进黑暗的水中。
冰冷的江水再次包裹全身。
他在水下转身，看到码头上手电光柱乱晃，日军士兵朝着江面胡乱射击。子弹钻进水里，划出一道道白色的轨迹，但距离他已经很远。
沈前锋吐出一串气泡，朝着预定的撤离点游去。
脑海中，系统界面再次弹出：
【阶段性目标完成】
【鱼雷库基础设施损毁度：72%】
【日军码头扩建计划预计延迟：2-3个月】
【当前任务总进度：58%】
【奖励结算将在安全后发放】
他关掉界面。
五十八分。不及格。
但至少，没有交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