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科举风波平息,已悄然过去半载。
玄京城的盛夏,烈日灼灼,蝉鸣聒噪,护城河的垂柳都恹恹地耷拉着枝条。
朝堂之上,却呈现出一派难得的“风平浪静”。
这平静之下,是权力的悄然转移与巩固。
五皇子顾玄朗自请卸职后,果真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节庆宫宴,几乎不在人前露面,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也变得门可罗雀,真正做起了富贵闲人。
而他留下的权力真空,尤其是吏部考功与铨选之权,已被顾玄夜稳稳接手。
这半年来,顾玄夜并未因权势在手而张扬跋扈,反而愈发谨慎低调。
在宸帝面前,他依旧是那个恭顺、能干却不忘本分的儿子,事事请示,绝不自专。
处理政务时,他力求公允,甚至偶尔会“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再由宸帝点拨纠正,完美地维持着一种“离不开父皇指导”的依赖形象。
他深知,父皇年事渐高,对权力的掌控欲愈发强烈,尤其忌惮皇子势力过大。
他不能重蹈大哥二哥的覆辙。
然而,他暗中的动作却从未停止。
在文镜先生的辅佐和江浸月时而精准的点拨下,他借着整顿吏部的由头,不动声色地将一些确有才干、或因各种原因被顾玄朗排挤的官员提拔到了合适的位置。
这些人未必都是他的心腹,但至少保证了政务的顺畅,也为他赢得了“知人善任”的名声。
朝中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见五皇子势颓,三皇子沉稳干练且圣眷日隆,也开始悄然向他靠拢。
三皇子府邸,书房内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稍稍驱散了暑气。
顾玄夜刚批阅完一批吏部送来的文书,揉了揉眉心。
江浸月将一碗冰镇好的绿豆百合汤放在他手边,轻声道:“殿下近日操劳,歇息片刻吧。”
顾玄夜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看似平静,却不知这平静能维持几时。”
他目光深邃,望向窗外被烈日炙烤的庭院,
“父皇近来……咳嗽似乎频繁了些。”
江浸月眸光微动,低声道:“妾身听闻,太医院院判近日入宫的次数,比往常多了不少。”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思量。
帝王的身体状况,永远是朝局最敏感的风向标。
就在这时,文镜先生拿着一份密报匆匆而入,脸色凝重:“殿下,宫中来信,陛下今日早朝时,咳疾突发,竟……竟咯血了!虽立刻被扶回后宫,消息也被封锁,但几位阁老和近侍大臣,怕是都已知晓。”
顾玄夜瞳孔微缩,握着江浸月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咯血!这绝非小恙!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虽然宸帝依旧强撑着临朝听政,但明显精神不济,脸色也愈发憔悴。
一股无形的焦虑开始在朝臣中蔓延。
国无储君,若陛下真有万一,这宸国江山,该托付于何人之手?
数日后,以首辅大臣为首的几位重臣,终于联名上书,言辞恳切,以“固国本、安民心”为由,恳请宸帝早日册立皇太子。
起初,宸帝留中不发,态度晦暗不明。
他何尝不知立储的重要性?
只是……他看着下方垂手而立、神情恭谨的顾玄夜,心中复杂难言。
这个儿子,能力出众,手段过人,经过这半年的观察,处理政务也确实老成持重,颇合他心意。
可是,正因其过于优秀,才让他心中那根忌惮的刺,始终无法拔除。
立他为储,自己这皇位,还能坐得安稳吗?
然而,朝臣们的压力与日俱增。
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御案,言辞也越来越激烈。
甚至民间也开始出现了一些要求早立太子的流言蜚语。
宸帝躺在龙榻上,听着刘瑾低声汇报着外间的动向,望着帐顶繁复的龙纹,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
他环顾自己的儿子们。
老大、老二早已是阶下之囚,不堪回首。老五经科举一役,心气已失,整日寄情书画,难堪大任。
剩下的皇子中,年幼者居多,唯有一个九皇子,聪慧伶俐,颇得他喜爱,可年方五岁,如何能担起这万里江山?若立幼主,主少国疑,必生大乱!
思来想去,竟只有老三顾玄夜……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选择。
“难道……真是天意?”
宸帝喃喃自语,声音苍老而沙哑。
他挣扎着坐起身,对刘瑾道:“传朕旨意,明日……召三皇子顾玄夜,及内阁、宗人府、礼部主事,于养心殿议事。”
“是。”
刘瑾躬身应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知道,陛下终于……要做出决断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朝堂上下。
所有人都明白,养心殿的这次召见,意味着什么。
玄京城的这个盛夏,注定不会平静。
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立储的巨大漩涡,正在缓缓形成,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三皇子府内,顾玄夜接到口谕时,正在与江浸月对弈。
他执黑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稳稳落下。
“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
江浸月静静地看着他,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角,轻声道:“殿下,万事俱备。”
是的,万事俱备。
多年的隐忍,半年的经营,所有的铺垫,都只为了这一刻。
顾玄夜知道,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关口,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