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二十三年暮春,紫宸殿的早朝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润得格外绵长。当值御史刚念完江南盐税改革的奏疏,阶下忽然传来窸窣响动——工部主事苏绾绾捧着象牙笏板,绛紫色官袍下摆还沾着雨珠,在清一色的绯色朝服中如同一枝凌寒绽放的墨梅。
臣有本启奏。女子清越的嗓音穿透殿内寂静,惊得鎏金鹤形香炉里的青烟都微微一颤。御座上的永徽帝破天荒执起朱笔,尾端的珊瑚坠子在晨光中泛着暖红。他抬眸看向阶下这位大启朝首位女官,龙袍十二章纹随着呼吸轻摆:苏爱卿请讲。
苏绾绾深吸口气,将那份在工部衙署引起轩然大波的《畿辅工坊女丁劳作章程》高举过顶:据格物院测算,女子纺纱效率较男子高三成。然京畿织坊仍沿旧制,令女丁与男工同工不同酬,且不得参与工头遴选......她话音未落,左侧班列已响起低低的嗤笑。
户部尚书李嵩捋着山羊胡出列,玄色官袍上的孔雀补子随着动作轻晃:苏主事此言差矣!《周礼·天官》明载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子操持中馈尚且不暇,何来闲暇议政?李大人怕是忘了,苏绾绾唇角勾起冷峭弧度,三十年前先帝颁布的《农商新法》第廿三条,早已载明凡民皆有议政权,不分男女
她上前半步,笏板重重叩在金砖地面,如今北境屯垦的女子能持耒耜,岭南采珠的女子能辨水脉,为何工坊女丁就不能参与劳作章程的制定?殿内忽然陷入死寂,唯有檐角铁马在雨中轻响。
永徽帝将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最终落在苏绾绾被雨水浸湿的发髻上——那里别着支最简单的碧玉簪,是寒门士子常见的样式。他想起三年前在太学御试时,这个出身织工世家的女子,如何以一篇《论格物致知与民生利弊》力压群雄,夺得探花。传朕旨意。
朱笔在明黄奏章上划出遒劲的弧线,即日起,各州县议会增设女议员席位,员额不得少于总数三成。
凡年满二十、身家清白之女子,皆可参与选举。当内侍尖细的嗓音将旨意传遍皇城时,吏部文选司的档案库正弥漫着陈年墨香。侍郎王晏之捏着苏绾绾的履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女子入朝已是异数,若再让她们染指地方政务......王大人可知,窗外传来清冷的女声,大理寺评事谢瑶手持卷宗缓步而入,她乌发间那支银质梅花簪,正是当年破获苏州织造局贪腐案时,永徽帝亲赐的御物,上月河南大水,灾民流离失所。若非新郑县民妇张李氏率女眷筑堤,恐怕决堤的口子要等到三日后援军抵达才能堵住。
王晏之猛地抬头,看见谢瑶展开的卷宗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地女子在赈灾、垦荒、纺织等领域的功绩。最令人心惊的是附页那叠民意调查表——江南十二州的商户联名保荐女掌柜参与市舶司管理,理由是女子于丝绸、茶叶等细务更具慧眼。
这......王晏之的手指在女子不得干政的祖训上反复摩挲,墨迹几乎要被蹭掉。三日后,永徽帝的谕旨以八百里加急传遍全国。在苏州织造总局,织工们放下手中的梭子,围着告示牌议论纷纷。
张桂芬捏着刚领到的工钱袋,指腹摩挲着上面同工同酬四个新盖的朱印:听说了吗?咱们也能选议员了!选谁好呢?旁边的小莲咬断丝线,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正在检查织机的苏绾绾,破天荒觉得苏探花就不错,她最懂咱们织工的难处。
消息传到成都府时,浣花溪畔的听雨楼正飘着茉莉花茶的清香。老板娘柳如烟用银簪挑开茶盖,看着对面的蜀中才女薛涛:薛大家若肯参选,这益州议员之位定是囊中之物。薛涛放下手中的薛涛笺,墨竹花纹的衣袖轻轻拂过茶盏:破天荒更属意谢评事那样的人物。
听闻她在大理寺断案时,竟能从女犯的针线活计中看出破绽,破了那桩牵连三任知府的连环命案。她忽然轻笑出声,不过话说回来,若能在议会里添张桌子,或许咱们女子写的诗词,就不会再被说成是无病呻吟三个月后,各地议会选举如期举行。
在长安西市的投票点,穿粗布衣裙的市井妇人、戴方巾的女医、甚至道观里的女冠,都手持选民证,在监察御史的注视下,将写着候选人姓名的竹筹投入青铜鼎中。当第一批女议员踏入各州议会大堂时,发生了不少啼笑皆非的事情。青州议员孙二娘是开客栈出身,讨论商税改革时,竟当场用算盘算出了七种计税方案;杭州议员沈玉娘精通蚕桑,在农业委员会上,她带来的蚕种改良图谱让老农学官们都啧啧称奇。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苏绾绾提出的《女学推广法案》。在工部衙署的议事厅里,她将格物院最新研制的活字印刷机模型推到众人面前:臣提议,各州至少设立一所女学,课程除经史子集外,需增设格物、算学、医术等实用科目。经费可从官办织造局的盈余中划拨......议案通过的那天,苏绾绾独自登上皇城角楼。秋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处的国子监里传来朗朗书声,其中夹杂着清脆的女声。
她想起十年前在织坊里,母亲摸着她的头说:女子这辈子,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而现在,她亲手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习,踩在了脚下。永徽帝的朱笔再次落下时,窗外的玉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他在《畿辅女学章程》上批下二字,忽然想起苏绾绾在朝会上说的那句话:治国如治水,堵则溃,疏则通。女子之心,亦是同理。
当第一批女学生走进国子监时,她们的发髻上依然别着各式各样的簪子——碧玉簪、梅花簪、银流苏,甚至还有农家女常用的木簪。但在那些簪子之下,是与男子同样高昂的头颅,和同样渴望知识的眼睛。永徽帝站在彝伦堂的匾额下,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少女,忽然觉得,大启朝真正的盛世,或许不在于疆域多广,而在于此刻,连最普通的织工之女,也能理直气壮地说:破天荒想读书,破天荒想议政,破天荒想看看这天下究竟有多大。
雨早已停了,檐角的水珠却仍在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洼。就像那些看似微弱的女子之声,终将在历史的长河里,砸出属于自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