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岭妈宫的铜铃刚掠过辰时,韩江的水雾还没褪尽,药香就顺着青石板路飘进了牌坊街。我正帮父亲给桃木剑缠新的朱砂剑穗,就见李大夫的徒弟阿明跌跌撞撞跑来,蓝布衫上沾着草屑,声音发颤:“关小生!我师父他…… 他急病了!”
阿明口中的李大夫,是潮州城里有名的老中医。他的医馆开在骑楼底下,门楣挂着块 “杏林春暖” 的木匾,还是前清的老物件。我小时候积食发烧,就是李大夫用三剂山楂麦芽汤治好的,他总说:“药能治病,心能安神,两样都得齐。” 陈阳背着光谱仪赶来时,我们正撞见阿明扶着门框咳嗽,仪器屏幕上突然跳出微弱的橙色波纹 —— 那是人气紊乱的征兆。
医馆里飘着浓郁的药香,陈皮、艾草与丁香的气息缠在一起。李大夫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见我们进来,挣扎着要坐起:“小生,陈师傅…… 我的医书丢了。” 他老伴赶紧递过青瓷碗,里面盛着刚熬好的姜汤:“前天整理书柜后就不见了,翻遍了屋子都没有,昨晚烧到后半夜。”
床头柜上摆着本翻开的《本草纲目》,夹着片干枯的紫苏叶 —— 那是李大夫标记常用药的习惯。“不是普通的医书,” 李大夫喘着气,手指抠着床单,“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济世堂秘笈》,里面记着治湿热黄疸、小儿惊风的秘方,还有侨胞带回的海外杂症治法。” 他眼里滚出泪珠,“城南阿珠的孩子等着药方救命,这可怎么好……”
陈阳突然盯着屏幕皱眉:“仪器显示有微弱的‘文脉气’,和上次祠堂的古籍波动很像,但更淡。” 他摸出背包里的水晶片,“师父说老物件存了人气,能用问米术引出来。” 问米术我只在父亲的笔记里见过,是茅山派的米卜分支,用米为媒介沟通器物灵性,没想到陈阳竟会这手艺。
李大夫的老伴赶紧找出个粗瓷碗,舀了满满一碗五常米 —— 那是去年潮汕商会送的特产,颗粒饱满。陈阳从帆布包掏出三炷线香,是开元寺的柏木香,点燃后插在米碗中央,香灰簌簌落在米粒上。“得找件和医书有关的东西当引,” 他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书柜上的铜镇纸,“这上面沾着书墨气,正好。”
我摸出胸口的关公瓷像,釉色在药香里泛着温润的光:“契爷的灵气能稳得住气场,别让邪祟乱了感应。” 小明捧着菩提子佛珠赶来,把珠子绕在瓷像上:“佛珠刚在妈宫开过光,能引正脉气。” 李大夫挣扎着从枕头下摸出个银质药铃,铃舌刻着 “济世” 二字:“这是太爷爷传的,和医书一起放了百年。”
陈阳端起米碗放在八仙桌上,铜镇纸压在碗沿,银药铃摆在旁边。他闭上眼睛,指尖在米上轻轻划过,念起咒语:“米为媒,魂为引,医书在哪,指我杏林;墨为证,铃为讯,器物有灵,速现其形!” 咒语比父亲教的符箓咒更轻柔,带着种安抚的韵律,像韩江的水流过青石板。
香头的火星突然明灭了三下,碗里的米粒开始微微颤动,最中间的几粒竟竖了起来,形成个小小的尖峰。陈阳的眉头蹙了又舒,手指跟着米粒的方向转动:“往东边去…… 有木头的气息,还有书纸的脆响。” 他突然指向墙角的老书柜,那是个酸枝木的旧家具,柜门上雕着 “松鹤延年” 的纹样,“就在那里面,有夹层!”
李大夫的老伴赶紧让阿明找螺丝刀,我蹲下身摸着书柜的木纹,突然发现右侧第三块木板的缝隙比别处宽,边缘还有磨损的痕迹。“上次整理书时,是不是搬过顶层的医案集?” 陈阳突然开口,眼睛还闭着,“医书被厚本子挤到夹层里了,卡在木板和背板之间。”
阿明撬开木板的瞬间,一股陈旧的书墨香涌了出来。泛黄的医书果然卡在夹层里,蓝布封面上绣着 “济世堂秘笈” 五个金字,边角有些磨损,但书页完好无损。李大夫挣扎着爬起来,颤抖着翻开书页,里面夹着张褪色的药方,是用毛笔写的,墨迹还很清晰:“就是这个!治黄疸的秘方,阿珠的孩子有救了!”
陈阳收起米碗,米粒已经恢复平静,只有三炷香还在缓缓燃烧,香灰落成整齐的小堆。“问米术其实是借米粒的灵性找器物的‘气’,”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医书存了三代人的济世心,气很正,一找就准。” 光谱仪上的橙色波纹已经变成柔和的绿色,与窗外的晨光连成一片。
李大夫突然对着陈阳深深鞠了一躬,吓得陈阳赶紧扶住他:“李大夫,您这是做什么?” “这医书救过的人能从牌坊街排到韩江桥,” 李大夫的声音带着哽咽,“前几年东南亚的侨胞回来求药,就是靠这里面的方子治好了水土不服。”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里面装着块老陈皮:“这是三十年的东甲陈皮,泡水喝能理气,您收下。”
陈阳连连摆手,却被李大夫按住手:“您帮我找回的不是一本书,是救人的希望。” 他突然看向我胸口的关公瓷像,“关圣帝君护佑忠义,你们这些年轻人,是真的在做善事。” 瓷像的釉色似乎更亮了些,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中午的阳光透过骑楼的花窗,在医书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大夫已经能坐起来开药方,毛笔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他老伴端来工夫茶,茶盘里还摆着块朥饼:“这是用猪油和糯米做的,你们尝尝,补补力气。” 茶是凤凰单丛,回甘里混着淡淡的药香,和医馆的气息格外配。
陈阳突然指着医书里的一幅插图,那是个草药的画像,叶子上还画着小虫子:“这是潮汕特有的‘过江龙’吧?我师父说能治跌打损伤。” 李大夫笑着点头:“你师父是茅山的清风道长吧?十年前他还来问过这味药呢。” 原来两人还有这层渊源,难怪陈阳的问米术这么灵验。
往回走时,韩江的水面泛着金光,许阿婆正晒着新做的腊肠,看见我们就喊:“听说李大夫的医书找到了?今晚来我家吃腊肠饭!” 小明捧着佛珠跑在前面,菩提子在阳光下闪着光。我摸出胸口的关公瓷像,暖暖的,和手里的陈皮茶一个温度。
回到家,父亲正在打磨新的桃木匕首,听了经过点点头:“问米术的关键在‘心诚’,陈阳有济世心,才能和医书的气呼应。” 母亲端来刚煮好的药茶,里面放了陈皮和甘草:“李大夫托人送了斤老药桔,说泡水喝能消食。”
我掏出笔记本,写下:“米为灵媒,医书归位,济世之心,一脉相承。” 旁边画着陈阳端着米碗的样子,还有那本泛着金光的医书。胸口的瓷像贴着皮肤,我突然明白,暗影虽除,但守护从未离开 —— 它藏在医书的药方里,藏在问米术的咒语里,藏在街坊邻居的笑容里,像韩江的水,滋养着潮州的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