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真的来了!
并没有让林山那颗忐忑的心,在半空中悬太久。
三天后。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一阵低沉、有力,且充满了“官方”威严的马达轰鸣声,打破了红松屯的宁静。
那声音,不像拖拉机那么粗糙。
也不像郑毅那辆偏三轮那么暴躁。
它浑厚,稳重,透着一股子令人敬畏的压迫感。
“突突突——”
一辆挂着白色车牌、通体墨绿、甚至还蒙着一层防尘布的军用吉普车。
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
卷着黄土,缓缓地,驶进了村口。
那一刻。
整个红松屯,都安静了。
正在大树底下纳鞋底的老娘们儿,手里的针停在了半空。
正在田埂上抽旱烟的老爷们儿,烟袋锅子忘了往嘴里送。
就连村口那几条平时见人就咬的恶狗,此刻也都夹着尾巴,一声不敢吭。
这就是气场!
这就是排面!
这种车,在村民们的眼里,那只代表着一种东西——
权力!
通天的权力!
吉普车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穿过村道,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村东头。
停在了,林山家那座气派的四合院门口。
车门,开了。
先跳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军装、腰杆笔直的年轻警卫员。
他动作利索地跑向后座,恭恭敬敬地,拉开了车门。
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迈了出来。
紧接着。
是一对,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虽然衣着朴素,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
书卷气的中年夫妇。
男的,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有些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背微驼,那是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痕迹,但他的眼神,却锐利而深邃,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儒雅。
那是苏振国。
国家顶级的工程师。
女的,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虽然面容憔悴,眼角爬满了皱纹,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和从容,却是这山沟沟里的女人,哪怕穿上龙袍也学不来的。
那是林慧。
大学文学教授。
这两个人,往那儿一站。
就跟这周围的土墙、篱笆、鸡屎味,显得是那么的……
格格不入。
就像是两块美玉,掉进了石头堆里。
“晚萤……”
林慧一下车,目光就在院门口那个纤细的身影上定格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
像是怕惊碎了一个梦。
苏晚萤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淡蓝色的确良裙子,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发抖。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敢确定,眼前这一切,不是幻觉。
“妈……”
“爸……”
这一声呼唤,像是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像是穿透了半个世纪的苦难。
“我的儿啊——!!!”
林慧再也绷不住了,踉跄着冲了上去,一把将女儿死死地抱在怀里!
“晚萤!我的晚萤!”
苏振国也红了眼眶,他快步走上前,伸出颤抖的双手,将这母女俩,一并揽入怀中。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那哭声里,没有重逢的喜悦。
只有无尽的委屈,后怕,和……
劫后余生的庆幸。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虽然不知道这俩“大人物”到底是谁。
但看着这一幕,一个个也都觉得鼻子发酸,眼窝子发热。
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才能哭成这样啊?
林山站在一旁。
他没有上前打扰。
只是默默地看着。
看着那个平时在他面前坚强、聪慧,甚至有点“小狡猾”的媳妇,此刻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他的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她的根,终于接上了。
她的魂,终于回来了。
哭了足足有十几分钟。
直到那个年轻的警卫员,不得不上前小声提醒了一句“首长,外面风大”。
这一家三口,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林慧擦着眼泪,捧着苏晚萤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瘦了……黑了……”
“不过,精神还好。”
苏晚萤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一把拉住了,一直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旁边的……
林山。
“爸,妈。”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坚定和……
骄傲。
“这就是林山。”
“是……我的丈夫。”
唰!
两道目光,瞬间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了林山的身上。
那是苏振国和林慧的目光。
审视。
探究。
好奇。
还有一丝……
复杂到了极点的,挑剔。
林山只觉得头皮一麻,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比他在山里遇到狼群时还要紧张!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双手紧紧地贴在裤缝上,像是接受检阅的新兵蛋子。
“伯……不,爸,妈。”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在嚼沙子。
“我是林山。”
苏振国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个子很高,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皮肤黝黑,那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颜色。
五官硬朗,透着股子彪悍的野性。
尤其是那双眼睛,黑亮,有神,虽然带着紧张,但却没有丝毫的躲闪。
这是一双,真正见过血、杀过生,也……
担得起事的眼睛。
但……
太“土”了。
那身大红色的棉袄,那双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大手,还有那股子掩盖不住的“乡土气息”。
这,就是救了自己女儿,还把女儿给“拐”跑了的……
女婿?
苏振国的心里,五味杂陈。
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
他想象中的女婿,应该是温文尔雅的学者,或者是意气风发的军官,亦或者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
绝对不应该是……
一个猎户。
一个,连大学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的……
粗人。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
如果没有这个“粗人”。
他的女儿,早就变成了一捧黄土。
这份恩情,比天大。
“林……山?”
苏振国缓缓开口,声音醇厚,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矜持和威严。
“听晚萤在信里说,是你……救了她?”
“是。”
林山点了点头,不卑不亢。
“也是你……一个人,打退了那些要害她的亡命徒?”
“是。”
林山依旧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
苏振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又像是在看一块……
有些硌手的石头。
“好。”
他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既是恩人,又是……家人。”
“那就……进屋吧。”
林慧则要感性得多。
她看着林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又看了看女儿看向林山时,那充满了依赖和爱慕的眼神。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女人。
她瞬间就明白了。
无论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学历。
他对自己的女儿,是真心的。
而女儿,也是真的……
爱他。
“好孩子。”
林慧走上前,主动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山的胳膊。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话。
让林山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瞬间落下了一半。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憨厚而又灿烂的笑容。
“不辛苦。”
“只要晚萤好,我做啥……”
“都乐意!”
看着他那副傻笑的模样。
苏振国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小子……
怎么看着,有点……
缺心眼呢?
“爸,妈,快进屋!”
苏晚萤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赶紧拉着父母往屋里走。
“林山为了迎接你们,可是准备了好久呢!”
“他还特意……特意……”
她看了一眼林山那身“骚包”的红棉袄,忍着笑说道:
“特意换了新衣服呢!”
苏振国脚下一个踉跄。
新衣服?
就这?
这审美……
看来,以后得好好“教育教育”了。
一家四口,各怀心思,走进了那座气派的四合院。
而在他们身后。
红松屯的村民们,炸锅了。
“我的乖乖!那吉普车……那是军车吧?”
“那俩人……看着就像大干部!”
“废话!那是山子媳妇的爹娘!听说是北京来的大官!”
“山子这下……是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切!什么变凤凰?那是人家山子有本事!没本事,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能有这么硬的丈母娘?”
议论声中。
林家的院门,缓缓关上。
一场充满了“文化碰撞”与“阶级融合”的……
家庭大戏。
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