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风级”拖着受损的护盾和几乎枯竭的能量储备,如同受伤的幽灵,在“黯淡之礁”那由冰冷岩石、金属残骸和尘埃构成的迷宫中艰难穿行。舷窗外是永恒的昏暗,只有飞船自身的导航灯在浓密的宇宙尘埃中划出短暂的光路。阿杰捕捉到的那一缕微弱却纯粹的秩序共鸣信号,成了这片绝望坟场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们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前进。
驾驶舱内,气氛压抑而凝重。张猛靠在副驾驶座上,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蜡黄,动力装甲的医疗模块正以最低功率运行,勉强稳定着他断裂的肋骨和左臂伤势。王虎疲惫地监控着所剩无几的系统参数,武器能量早已耗尽,护盾强度只剩下17%,反应堆输出功率也因之前的超负荷运转而下降了30%。阿杰则全神贯注地锁定着那个信号,双手在控制台上不断微调,试图在强烈的背景干扰和复杂的多径反射中,勾勒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航线。
陈默端坐在主驾驶位,面容沉静,但眼眸深处燃烧着不容动摇的决意。筑基期的灵力在经脉中缓慢流转,修复着强行操控飞船和应对危机时造成的细微损伤。识海中,那缕“混沌灰”平衡道韵如同风中的烛火,微弱却坚韧地存在着,与周围的死寂环境形成奇异的反差。他能感觉到,越是靠近信号源,这股道韵就似乎越“活跃”,仿佛在应和着远方那同源的秩序呼唤,又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信号强度在缓慢但稳定地增强……方向性越来越明确。”阿杰的声音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我们离它越来越近了。不过……周围的能量背景很奇怪,时空读数有轻微异常,但不像天然形成的。”
“能判断信号源的具体形态吗?”陈默问,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飞船外壳,仔细感知着前方。除了那秩序共鸣,他还隐约感觉到一种……“凝滞”感。不是“虚无”的吞噬,也不是混沌的混乱,而是一种将万物“固定”在某个瞬间的奇异力场残留。
“无法精确定位。信号似乎被某种东西刻意遮掩或散射了。但根据能量衰减模型估算,距离我们大概还有……0.1到0.2光时的航程。那里……好像有一个巨大的质量阴影,但光学和常规雷达几乎看不到,信号在那里就消失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吃掉’了。”阿杰的语气带着困惑。
“吃掉?”张猛皱眉,“可别又是刚才那种鬼东西。”
“感觉不同。”陈默摇头,操控飞船绕过一块缓缓旋转的、表面有灼烧痕迹的巨大金属板(看起来像某艘战舰的装甲),“之前的聚合体信号混乱嘈杂,充满欲望。这个信号……很纯净,但也……很孤独。而且,周围的‘凝滞’感,更像是某种……保护,或者封印?”
怀着警惕与一丝渺茫的希望,“信风级”继续深入。随着距离拉近,那种时空的异常感越发明显。飞船的计时器偶尔会出现极其短暂的、难以察觉的跳动,舷窗外漂流的尘埃似乎运动得比远处参照物更“慢”一些。陈默的神识感知中,前方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极其缓慢、近乎凝固的“涟漪”。
终于,在穿过一片异常浓厚的、闪烁着微光的冰晶尘埃云后,信号源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不是虚空的黑暗,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甚至仿佛吞噬“存在”本身的、不自然的球形暗域。它静静地悬浮在几块如同卫星般环绕其缓慢公转的巨大礁石中央,直径大约有数公里。没有任何可见的结构,没有任何能量辐射外泄,只有陈默识海中那清晰的秩序共鸣,以及阿杰仪器上那指向暗域中心的、纯粹的信号脉冲,证明着其内部确实“有东西”。
而在暗域的边缘,时空的扭曲达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几块漂浮的小型残骸碎片,在靠近暗域一定范围后,运动轨迹骤然变得极其缓慢,仿佛电影被放了慢镜头,最终几乎“凝固”在了虚空中,如同镶嵌在琥珀里的昆虫。更远处,一些细小的宇宙尘埃,在暗域周围形成了一个缓慢旋转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环带,这些尘埃的运动也明显受到了影响。
“这是什么?黑洞?不可能,没有引力透镜效应。”王虎看着传感器上一片空白的反馈,难以置信。
“是静滞力场……但规模和强度……远超我们之前见过的任何类似技术!连那个聚合体用的静滞气泡和这个比起来,都像是玩具!”“阿杰震惊地分析着有限的数据,“这个力场完全阻隔了内外的一切能量和信息交换……除了那个特定频率的秩序共鸣信号。这信号……就像是故意留下的一条‘缝’,一个……邀请?或者,是一个检测机制?”
陈默凝视着那片绝对的黑暗。他的神识尝试探入,却在接触暗域边缘的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却又无比“柔和”的阻力。那阻力并非反弹或攻击,而是将他的神识“包裹”、“减缓”,仿佛要将其同化为这片凝滞时空的一部分。他立刻收回了神识,心有余悸。
“这不是攻击性力场,更像是……一个茧。或者,一座坟墓。”陈默缓缓说道。他体内的“秩序火种”对暗域内部的共鸣达到了顶峰,而那缕“混沌灰”道韵,也似乎受到了某种吸引,微微跃动。
“茧?里面有什么?那个信号源?”张猛问。
“不知道。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陈默沉思着。强行突破?以“信风级”现在的状态,绝无可能。这个静滞力场的等级,恐怕是“守护者”文明巅峰时期的造物。那么,留下那个秩序共鸣信号,是为了什么?只允许拥有特定秩序力量的存在进入?
“阿杰,尝试用‘秩序火种’的频率,主动回应那个信号。”陈默做出决定。
阿杰立刻操作,将飞船外部的一个低频通讯阵列,调整到与陈默体内“秩序火种”波动相近的频率,对着暗域方向,发送了一段简短的、包含基础问候和请求进入的编码信息。
信息发出后,足足过了几分钟,就在众人以为不会有回应时——
嗡……
那片绝对的黑暗,中心位置,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圈柔和的、乳白色的涟漪!涟漪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白金光点亮起,正是秩序共鸣的来源!同时,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古老”和“疲惫”的信息流,顺着他们发出的信号“通道”,反馈回来,直接呈现在控制台屏幕上,也回响在陈默的识海:
“检测到……符合标准的‘秩序火种’波动……纯度……认可……”
“检测到……未知平衡法则雏形……兼容性计算中……”
“身份识别:非记录在案传承者。访问请求接收。”
“警告:静滞力场 ‘永恒之眠’ 处于最低能耗维持状态,强行关闭或不当进入将导致力场崩溃,内部封印单元失控。”
“提供安全接入协议:以‘秩序火种’为核心,‘平衡法则’为引导,建立临时共鸣通道。通道仅可持续 300 秒。通道开启期间,外部静滞力场将出现周期性薄弱点。”
“请确认:是否接受协议,进入‘方舟-静滞之棺’内部?”
“方舟-静滞之棺”!又一个“方舟”!而且是以“静滞”为核心!
“接受!”陈默毫不犹豫。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协议确认。请锁定共鸣信号源,保持相对静止。通道生成中……”
暗域中心那点白金光点骤然扩大,化作一道仅容“信风级”勉强通过的光之门扉。门扉周围,绝对的黑暗如同融化的墨汁般流动、退散,露出后面……一片难以形容的景象。
那不是船舱,也不是星空。那是一片扭曲的、如同万花筒般的、由无数破碎时空片段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光影世界!可以看到冻结在爆炸瞬间的战舰残骸,凝固在惊骇表情的船员面容,定格在发射状态的武器光芒,甚至还有一些不断循环播放某个短暂时刻的、如同全息投影般的记忆碎片!一切都在极其缓慢地、近乎凝滞地“运动”着,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统一的意义。
而在这一片破碎时空的中央,悬浮着一艘造型优雅、流线型的银白色梭形飞船。飞船长约五百米,表面流转着淡淡的秩序符文,保存相对完好,但引擎部分似乎有遭受过猛烈冲击的痕迹。那最纯粹的秩序共鸣信号,正从这艘飞船内部传出。它像一座孤岛,矗立在这片时空乱流的中心。
“那就是……‘静滞之棺’的内部?那艘船……就是‘方舟’?”王虎看着舷窗外那超越理解的一幕,喃喃道。
“跟着导航信标,进入那艘船!”陈默压下心中的震撼,操控“信风级”沿着光之门扉延伸出的、一条相对稳定的乳白色光路,小心翼翼地向中央的银白色飞船驶去。穿梭机如同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独木桥上,两侧是随时可能将人吞噬的时空乱流。
三百秒的倒计时在控制台上无情跳动。他们必须在这时间内完成对接、进入,并祈祷这条临时通道不会提前崩溃。
终于,“信风级”有惊无险地靠近了银白色飞船,在对方一个打开的对接舱口完成了软连接。气密门开启的瞬间,一股冰冷、洁净、带着淡淡能量芳香的空气涌入,与“黯淡之礁”那污浊腐朽的气息截然不同。
“快!进去!”陈默率先踏入连接通道,张猛三人紧随其后。
就在最后一人离开“信风级”,踏上银白色飞船金属地板的刹那,身后连接通道的光路瞬间熄灭!舷窗外,那光之门扉和破碎的时空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绝对的黑暗吞没。他们身后的对接舱口也迅速关闭、密封。
他们进来了。进入了这座被称为“方舟-静滞之棺”的神秘飞船内部。
舱内光线柔和,墙壁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刻满了复杂的能量回路。空气循环系统无声运转,重力正常。一切显得井然有序,与外面那个混乱的时空坟场形成鲜明对比,但……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没有欢迎,没有询问,只有飞船系统低沉的运行嗡鸣。
“有人吗?”张猛忍不住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通道内回荡,没有回应。
“阿杰,尝试连接这艘船的网络。”陈默沉声道,同时将神识缓缓扩散。这一次,没有受到强力阻隔,他的感知顺利覆盖了附近几个舱室。没有人,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只有一些处于休眠状态的维护机器人和依旧在闪烁的控制终端。
“网络接入请求……被接受了!权限很低,只有基础地图和公共日志访问权!”阿杰惊喜道,快速操作着臂载终端,调出了一副简洁的飞船结构图,以及一段自动播放的、记录在飞船核心日志中的、显然是预设好的信息:
“致后来者:”
“这里是‘守护者’文明第七科研舰队所属,‘静滞方舟’号深空研究船,舰长权限代码:星芒-7。”
“在最后的灾难——‘虚无潮汐’爆发时,我舰奉命携带关键研究成果‘时间锚定理论’及部分重要样本,撤离至‘黯淡之礁’预设隐蔽点。”
“撤退途中,遭遇未知高维存在袭击,舰体受损,常规引擎失效。为避免被追踪及成果泄露,我启动了最终应急预案——‘永恒之眠’协议,将本舰及周围时空封入最高强度静滞力场,进入绝对防御状态。”
“此协议一旦启动,不可逆。外部时间流速与内部比例约为 10^6 :1 。外部一日,内部已过近三千年。”
“根据预设协议,当检测到符合标准的‘秩序火种’波动,并确认外界‘虚无’威胁等级下降或存在‘变数’(检测到未知平衡法则雏形)时,将临时开启通道,允许访问者进入,获取本舰保存的研究资料、部分补给,及……关于‘初始火炬’的最后警告与坐标碎片。”
“警告:‘初始火炬’坐标已被污染。‘守护者’最高议会中……出现了叛徒。火炬本身,可能已成为陷阱。”
“本舰能源即将耗尽,‘永恒之眠’力场将在内部时间 500 年后彻底崩溃。所有记录、样本将随之湮灭。”
“后来者,若你心怀秩序,欲寻希望,请前往坐标:████(需‘秩序火种’权限解密)。那里是……‘守墓人’的最后一个联络点。”
“愿知识……照亮你的道路。愿时间……给予我们不同的答案。”
信息播放完毕,阿杰的终端上,出现了一个需要特定秩序波动才能解密的加密数据包,以及飞船内部几个关键区域的标记:中央数据库、样本仓库、备用能源室、以及……舰长室。
寂静,笼罩了四人。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不祥的预感。“虚无潮汐”、“时间锚定”、“叛徒”、“陷阱”、“守墓人”……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和复杂的真相。而他们,在这艘被时间遗忘的方舟里,成为了这些沉重信息的接收者。
“先去舰长室,然后去数据库和仓库。”陈默做出了决定,声音在寂静的通道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时间不多。必须拿到能拿走的,然后……找到离开这里,前往那个‘守墓人联络点’的方法。”
希望,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裹挟着更深的谜团和危机,降临了。
(第15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