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黑风峡的雾气时,回龙湾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余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官道上尚未完全清理的滚木碎石,诉说着刚才发生的短暂而激烈的战斗。
神机坊护卫与风影卫正在紧张而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阵亡的六名匪徒被拖到一旁,用布草简单覆盖,等待后续处理。受伤被俘的二十一人,包括首领疤面虎,都被结结实实捆绑,看押在崖下一处避风的凹地,由专人看守。缴获的兵器堆积成小山:十五具保养尚可但制式老旧的边军臂张弩,二十余把刀剑枪矛,若干弓箭,以及那些未及使用的滚木礌石。
明轩指挥着运输队的护卫,将受惊的骡马安抚好,检查车辆损失。幸运的是,车辆虽有损毁,但“货物”本就是沙土填充,并无真正损失。人员方面,仅有三人被飞溅的石块擦伤,已由随队的吴道士弟子简单包扎。
柳乘风与陈老铁站在缴获的兵器堆旁。陈老铁拿起一具边军弩,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机括和弩臂,撇嘴道:“保养得还行,但比咱们的新弩差远了,力道、精度、上弦速度都不在一个档次。就这,还想劫咱们?”言语间充满了自豪与对匪徒的不屑。
柳乘风则更关注从疤面虎及其几个亲信身上搜出的物品。除了些散碎金银,还找到几封皱巴巴、字迹潦草的信笺,上面用暗语约定碰头时间地点,落款是简单的代号“虎”和“玉”。还有一块半旧的铜牌,正面刻着模糊的边军番号,背面则有一个火焰状的私刻印记。
“这铜牌,应是疤面虎当年在边军时的身份牌,私自留下的。”柳乘风判断,“火焰印记,可能代表他后来投靠的某个私下组织,或许与三皇子在北疆的某些暗中势力有关。”
最关键的发现,是从疤面虎贴身内衣夹层里找到的一个小巧油布包。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简易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了几个地点,其中黑风峡回龙湾被重点圈出。地图边缘还有一行小字:“货至,即发,郑处静候。”字迹与周廷玉身上那封密信的淡褐色墨水颇为相似,但更加仓促。
“郑处静候……”柳乘风眼神锐利,“这‘郑处’,果然是郑怀远。他不仅知情,更是在‘静候’这批被劫的‘货物’!”
此时,明轩快步走来,低声道:“柳首领,陈师傅,初步审问了几名匪徒。他们多是各地流窜的亡命徒或被边军开除的兵痞,被疤面虎以重金召集。只知道要劫一批‘特别值钱的工坊货’,事后按功劳分钱。具体雇主是谁,他们不知,只知疤面虎与一个神秘的‘道上先生’单线联系。有人隐约听疤面虎提过,干成这票,不仅能拿钱,还能洗白身份,甚至可能重回边军吃饷。”
“重回边军?”陈老铁瞪眼,“这郑怀远好大的能耐!”
柳乘风冷笑:“他掌一州兵备,安插几个‘立功’的‘义士’进边军,并非难事。看来,这不仅是劫货,还是三皇子一系在边军中掺沙子的手段之一。”
苏婉清的灵体悄然浮现,她的感知扫过那些俘虏,轻声道:“那个疤面虎,气息凶戾中带着强烈的怨愤和不甘,对‘上面’似乎也有不满,或许是个突破口。”
柳乘风点头,亲自走向被单独看押的疤面虎。
疤面虎被废了一条手臂,穴道受制,瘫坐在地,独眼中充满血丝,恶狠狠地瞪着走近的柳乘风。
“疤面虎,原名胡猛,原朔风营什长,三年前因殴伤上官、劫掠民财被革除军籍,流亡至今。”柳乘风直接点破他的来历,“勾结玄水宫,劫杀朝廷军械运输,罪同谋反,诛九族的大罪。”
疤面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要杀就杀,废话少说!老子烂命一条,十八年后……”
“你是烂命一条,”柳乘风打断他,语气平静却更具压迫感,“但你老家沧州,还有一老母,一弟一妹吧?你妹去年刚嫁人,你弟在城里做学徒。你若伏法,按律,他们虽未必连坐,但有你这么个谋反的兄长,日后在乡里如何抬头?你老母谁人奉养?”
疤面虎浑身剧震,独眼中凶光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你……你们……”
“我们既然能查到你,自然也能查到他们。”柳乘风俯视着他,“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出是谁指使你,如何与‘郑处’联络,除了劫货,还有何图谋。说清楚了,我可保你家人不受此案牵连,隐姓埋名,安稳度日。你,也能死得痛快些。”
威逼,直击软肋。疤面虎这种刀头舔血的亡命徒,或许不怕死,但对家人却未必能完全割舍。他脸色变幻,挣扎良久,终于颓然道:“是……是一个姓徐的先生,通过中间人找到我,许以重金和日后安排。只说劫的是神机坊运往郡城的要紧军械样品,务必全夺,人员灭口,做得像山匪所为。事成后,将货藏于黑风峡东侧十里外一个废弃的山神庙神龛下,自会有人来取……至于‘郑处’,徐先生只暗示是位‘大人’,能保我们事后无事,甚至……能让我们有些人换个身份,重回行伍。”
“徐先生?可是郑怀远府上的西席徐茂才?”明轩追问。
“不知道全名……只知姓徐,斯文模样,但眼神很利。”疤面虎摇头,“每次见面都蒙着脸,在城外的土地庙。联络方式是每月初一、十五,在土地庙第三棵槐树东侧石缝里留特定的石子标记,他看到后会约时间地点。”
这与韩七所供的徐先生联络方式略有不同,但土地庙这个地点吻合,可见徐茂才行事极为谨慎,对不同层级的人使用不同联络方式。
“除了劫货,还有其他指令吗?比如,探查神机坊,或针对北疆其他事宜?”柳乘风继续问。
疤面虎茫然摇头:“没有……徐先生只说,办好这桩事,便是大功一件,日后还有用我等之处。”
审问完疤面虎,又分开审问了其他几个小头目,口供基本吻合,细节上互为补充。
至此,黑风峡劫杀案的来龙去脉、指使之人、联络方式、赃物转移地点已基本清晰。人证(疤面虎等俘虏)、物证(地图、密信、铜牌)、书证(带有“郑处静候”字样的地图)俱在,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证据链,直指宣州司马郑怀远及其幕僚徐茂才。
战场清理完毕,俘虏和缴获押上几辆腾空的马车(伪装成缴获的“战利品”),队伍重新整顿,朝着宣州城方向返回。
马车上,柳乘风、陈老铁、明轩与林逸(通过苏婉清灵体实时传递信息)迅速交换了意见。
“公子,黑风峡已破,证据在手。接下来,是否直接对郑怀远和徐茂才动手?”明轩询问。
林逸的声音通过苏婉清传来,冷静而果断:“郑怀远是朝廷正五品命官,掌一州兵备,没有确凿铁证和上级指令,不可轻动,否则容易被他反咬,打草惊蛇。徐茂才是关键纽带,但直接抓他,也可能惊动郑怀远。”
他略一沉吟,道:“先按兵不动,但盯死徐茂才和司马府。将黑风峡战果、俘虏口供、以及周廷玉处的密信等所有证据,整理成详细的密报。柳兄,你亲自带这份密报,还有那封关键密信的原件,立刻赶往郡城,面呈郡王爷!请郡王爷定夺,并争取朝廷或监察司的支持。郑怀远官位不低,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牵扯,需借势而为。”
柳乘风点头:“明白。我即刻动身。”
“陈师傅,明轩,你们押送俘虏和战利品回坊,严加看管,对外暂称剿灭了一股流窜劫道的悍匪。坊内一切照常,但要外松内紧。”林逸继续部署,“吴道长那边,加强对司马府的监控,尤其注意徐茂才近日是否会去土地庙查看标记,或者有无其他异常举动。”
“另外,”林逸语气转冷,“那个废弃山神庙的神龛……派人去‘布置’一下,放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留下隐秘的监视。看看谁会去‘取货’。”
“是!”
众人领命,各自行动。
柳乘风带着密报和密信原件,只带两名风影卫好手,换乘快马,绕开官道,秘密驰往郡城。
朝阳升起,驱散了最后的夜色。黑风峡的杀局以神机坊的大获全胜告终,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从江湖厮杀,转向了更为复杂凶险的朝堂博弈。扳倒一位实权司马,撕开三皇子势力的冰山一角,需要的不仅是勇气和证据,更需要缜密的谋划和借势的智慧。
马车粼粼,驶向宣州城。林逸坐在书房中,望向郡城方向,目光深邃。
接下来,就看郡王爷赵恒,如何落子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