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靖北郡王府。
时近正午,秋日的阳光透过精巧的窗棂,在书房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书房内陈设古朴大气,多宝阁上陈列着古籍与兵器模型,墙上悬挂着北疆舆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墨香。
郡王赵恒身着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他年约三十许,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常年思虑的沉静,唯有一双眼睛湛然有神,开阖间隐现精光。此刻,他手中正拿着柳乘风昼夜兼程送来的密报和那封关键密信,逐字逐句细读,神色看似平静,但微微绷紧的嘴角和眼中不时闪过的寒芒,透露着他内心的震动与怒意。
柳乘风风尘仆仆,却依旧身姿笔挺地立于案前,简明扼要地汇报了宣州近日发生的一切:玄水宫劫夺原料、绑架匠眷、夜袭清风观擒获周廷玉、黑风峡反伏击大获全胜,以及韩七、疤面虎等人的供词串联起来的证据链。
“……综其所供,三殿下通过玄水宫周廷玉,遥控指挥,意图破坏神机坊军械供应,劫杀运输,其联络纽带即为宣州司马郑怀远及其幕僚徐茂才。此密信,”柳乘风指向赵恒手中的信笺,“落款‘晟’,信中暗语所指,与诸般罪行皆可对应。人证、物证、书证,现已初步完备。”
赵恒放下密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良久,赵恒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黑风峡所用匪类,竟有边军败类掺杂其中……‘北线已动’,‘郑处自有分说’……”他眼中厉色一闪,“元晟这是要将手伸进北疆军中,还要断我北疆臂助!”
他称呼三皇子为“元晟”,语气冰冷,显然已动真怒。北疆战事关乎国本,三皇子为了一己私利,竟敢暗中使绊,甚至可能私通外族(周廷玉隐约透露),这已触犯了赵恒的底线。
“王爷,如今证据在手,是否立刻上报朝廷,弹劾郑怀远,并追查三殿下?”柳乘风问道。
赵恒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北疆舆图前,目光深沉:“仅凭这些,要扳倒一位深受父皇信任、且母族显赫的皇子,远远不够。郑怀远是条大鱼,但抓了他,最多斩断元晟在宣州一地的触手,动不了其根本,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他隐藏更深,甚至狗急跳墙。”
他转过身,看向柳乘风:“元晟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一封来历可被质疑的密信,几个江湖匪类和叛将的口供,他完全可以推说是被人构陷,是下面的人擅自妄为。除非……能拿到他与北边私下往来、或者直接插手边军更确凿的铁证,或者,能让他的人,在涉及北疆战事的重大问题上,犯下无可辩驳、朝野震动的罪行!”
柳乘风若有所思:“王爷的意思是……暂时不动郑怀远,甚至……可以利用他?”
“不错。”赵恒走回案后,眼中闪烁着谋算的光芒,“郑怀远如今尚不知周廷玉已落入我等之手,黑风峡之事也只会以为是被意外剿灭的匪徒所为。他还在等‘货物’,等徐茂才的消息。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手指在案上轻轻划过:“第一,黑风峡那个山神庙的布置继续,看谁会去取‘货’,顺藤摸瓜。第二,严密监控徐茂才和司马府,尤其是他们与京城方面的联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赵恒看向柳乘风,语气加重:“神机坊的新式军械,尤其是那‘破甲箭头’与‘燃火油膏’,必须尽快形成可靠的战力,并在北疆取得一场无可争议的胜利!用实打实的战功,来证明这些军械的价值,证明有人试图破坏它们是何等愚蠢和可耻!届时,再将郑怀远、玄水宫与三皇子的勾连抛出,便是锦上添花,更是刺向元晟心脏的一把利刃!”
他顿了顿,道:“北疆最新战报,鞑靼一部约五千骑,近日频繁骚扰我朔风、飞云两堡之间的粮道,其首领叫巴鲁,颇为悍勇。我已下令,调拨一批神机坊已完成的军械,装备朔风营一部精锐,寻机歼灭或重创此部,检验新械,同时打通粮道。此战,许胜不许败,而且要胜得漂亮!”
柳乘风精神一振:“王爷英明!以战功立威,以事实说话,届时再清算幕后黑手,事半功倍。”
“此事,需林逸全力配合。”赵恒坐下,提笔疾书,“你持我手令返回宣州。一,告知林逸我之谋划,令其全力保障北疆所需军械,尤其是那批特制的‘破甲箭头’,务必优先供应朔风营此次作战。二,郑怀远与徐茂才,继续监控,收集更多证据,尤其是他们与京城往来,以及可能涉及边军调动、粮草辎重方面的不法勾当。三,周廷玉、疤面虎等重犯,秘密严加看管,确保其口供一致,必要时可让他们‘看见’一些该看见的东西,但绝不能让他们死了或逃了。四,神机坊自身安全不可松懈,防敌反扑。”
他将写好的手令盖上郡王大印,交给柳乘风:“告诉林逸,沉住气,静待时机。北疆战事,便是最好的舞台。此战若成,他不只是有功于社稷,更是为自己、为神机坊,铸就了一道真正的护身金符!届时,莫说一个郑怀远,便是更高处的人物,想动他也需掂量三分!”
“乘风明白!定将王爷之意,悉数传达。”柳乘风接过手令,郑重收好。
“你去吧,路上小心。”赵恒颔首,“告诉林逸,本王在郡城,等他北疆捷报,也等他将宣州这些魑魅魍魉,连根拔起的那一天!”
“是!”
柳乘风行礼告退,片刻不停,即刻带着赵恒的手令和新的指示,策马出城,再奔宣州。
书房内,赵恒独自立于舆图前,目光从宣州移到北疆,又从北疆移向京城方向,久久不语。秋阳西斜,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
“元晟,你想争,便争。但若敢以国战为儿戏,以边疆将士性命为筹码……”他低声自语,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京城的位置,眼中一片冰寒,“那便是自绝于江山社稷,自绝于父皇和天下人了。”
一场围绕北疆军械、牵扯朝堂争斗的暗战,随着郡王赵恒的定策,进入了新的阶段。从被动防御、见招拆招,转向了依托北疆战场,以堂堂正正之战功为后盾,蓄势待发的主动进攻。
宣州城内,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激流愈发汹涌。而北疆朔风堡外,即将到来的战斗,将成为检验一切的关键试金石。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