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北京城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一大早,何小萍就兴奋地扒在经营部的窗户上,呵气融开一小片冰花,看着外面厚厚的积雪,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星。“刘峰刘峰!雪停了!好厚的雪!” (?w?)
刘峰正在炉边煮粥,闻言抬头,看着她孩子气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嗯,看到了。吃完饭,带你出去踩雪。”
“真的?说好了!”何小萍雀跃地转身,脖子上那条刘峰前几天刚给她买的、正红色的羊毛围巾,衬得她小脸愈发明艳。
早饭是简单的白粥就酱菜,两人却吃得格外香甜。吃完,何小萍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刘峰看着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眼里满是纵容的笑意。
出门前,刘峰仔细帮她检查装备:围巾要围好,帽子要戴正,手套要套牢,还非要她再套一双厚袜子。“我不冷……”何小萍小声抗议,被他用眼神“镇压”回去,只好乖乖照做。???
终于全副武装好,两人推开店门。清冽干净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胡同里静悄悄的,积雪几乎没到小腿肚,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晶莹的光。
“哇——”何小萍深吸一口气,像个第一次见到雪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在平整的雪面上踩下一个清晰的脚印,然后回头冲刘峰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看!”
刘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活泼的背影,红色围巾在雪地里跳跃,像一团温暖的火苗。前世的记忆与此刻重叠,那些寒冷的、孤寂的冬天,似乎都被眼前这明媚的笑脸驱散了。
他们没去公园,就在附近的胡同和小空地里漫无目的地走。何小萍一会儿团个雪球,试图偷袭刘峰,被他轻易躲过;一会儿又蹲下来,在雪地上用手指画乱七八糟的图案,还非说是抽象的“雪后长城”;一会儿又故意走到积雪特别厚的地方,听着脚下“嘎吱嘎吱”的声响,自己乐得不行。?(???)?
刘峰大多时候只是含笑看着,偶尔被她拉着一起胡闹,或者在她差点滑倒时,及时伸手扶住。他的手掌宽大温暖,隔着厚厚的手套,依然能感觉到令人安心的力量。
走到一片无人清扫的小空地,积雪格外厚实平整。何小萍玩心大起,转过身,面对着刘峰,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笑嘻嘻地说:“刘峰同志,我走直线可稳了,你看……啊!”
她只顾着说话,没注意脚下有个被雪掩盖的小坑,脚下一崴,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叫着向后倒去!
“小心!”刘峰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拉住她。
然而雪地太滑,他冲得太急,非但没拉住何小萍,自己脚下也一滑。结果就是——两人惊呼着,一前一后,结结实实地摔进了厚厚的雪堆里!
“噗——”松软的积雪起到了缓冲作用,倒是不疼,但劈头盖脸的雪沫灌了两人一身一脸。
何小萍被摔得有点懵,躺在雪里眨眨眼。刘峰则因为冲过来的惯性,上半身正好压在了她身上,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形成了一个暧昧的笼罩姿势。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雪花还在无声飘落,偶尔落在两人的睫毛上、头发上。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何小萍能清晰地看到刘峰近在咫尺的脸,看到他浓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自己小小的影子,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以及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雪后的清冽,却又滚烫灼人。
她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脖子上的红围巾还要鲜艳。是摔的?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她分不清,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Д\/?\/)?))
刘峰也愣住了。身下是柔软的身躯,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雪的味道,眼前是她羞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惊愕而瞪得圆圆的、湿漉漉的眼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前世的遗憾、今生的守护、连日来的风波与此刻的静谧,无数情绪翻涌而上,冲垮了他所有理智的堤防。
他慌忙撑起身子,坐到一边的雪地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哑和一丝罕见的慌乱:“对、对不起!小萍,你没事吧?摔着没有?有没有哪里疼?”
何小萍还躺在雪里,呆呆地摇摇头,没吭声。她感觉脸上烫得能融化周围的雪,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他压下来时,那双深邃眼睛里的灼热光芒。
刘峰见她不动,更着急了,伸手想拉她起来:“真没事?快起来,地上凉……”
他的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套。何小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坐起身,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头发上的雪,就是不敢看他。?(o﹃o?)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拍打雪花的“噗噗”声,和彼此有些凌乱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比雪后清冷更复杂、更粘稠的东西,丝丝缕缕,缠绕不清。
刘峰看着她低垂的、红透的耳尖,看着她无意识地用力揪着围巾一角的手指,心中那股汹涌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借这寒意给自己滚烫的勇气。
“小萍。”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却清晰无比,落在寂静的雪地里。
何小萍拍雪的动作停住了,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抬头。
“虽然……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晚,也有点突然。”刘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仿佛要透过那低垂的眼帘,看进她的心底,“但是……何小萍同志,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用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我喜欢你。”
雪,无声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发梢。
何小萍整个人彻底僵住了。拍雪的手悬在半空,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她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的心尖上,不疼,却让她浑身发麻,头晕目眩。
他说……喜欢她?
不是战友的关怀,不是同志的友谊,是……喜欢?
无数画面和感受呼啸着掠过脑海,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个坐在雪地里,头发和肩膀落满雪花,眼神却亮得惊人、紧张又郑重地看着她的男人。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何小萍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脸上的红晕未退,眼底却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亮得惊人。她不再躲闪,直直地望进刘峰的眼睛里,那里面有紧张,有期待,有她从未见过的、如此直白而深沉的情感。
然后,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也许是冻的,也许不是。她张开嘴,呼出一小团白雾,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刚找回的、微颤的调子,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一字一句,敲在刘峰的心上:
“我、也、喜、欢、你。” (??? ? ???)?
世界再次安静。然后,某种看不见的屏障,轰然碎裂。
刘峰的瞳孔微微放大,随即,一种巨大到几乎令他眩晕的狂喜和释然席卷了他。他看着她,看着她同样泛红却勇敢回视的眼睛,看着她微微颤抖却努力抿出笑意的嘴唇,整颗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蜜水里,又像是飘在了云端。
他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克制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明亮到极致的笑容,仿佛所有的风雪、所有的阴霾,都在这一刻被驱散。
何小萍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笑容,脸更红了,却也忍不住,跟着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羞涩的,却甜得要命的笑容。(′▽`)
两人就这样坐在雪地里,看着彼此,傻笑。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仿佛要为他们披上圣洁的婚纱。
不知过了多久,刘峰先回过神,他站起身,然后向何小萍伸出手:“起来吧,地上太凉。”
“嗯。”何小萍小声应着,把手放进他温暖的掌心。
刘峰微微用力,将她拉起来。两人站定,谁也没有先松开手。指尖在厚厚的手套缝隙间,似有若无地碰触着。
回去的路,仿佛比来时短了很多,又仿佛长了很多。两人并肩走着,隔着一小段距离,却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靠得近。雪地里留下两行并排的脚印,深深浅浅,蜿蜒向前。
走着走着,不知是谁先动的。隔着毛线手套,小指的指尖,试探性地,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是无名指。
接着,是整个手掌,缓缓地,坚定地,贴合在一起。
最后,十指紧紧交缠,扣住。力道很大,仿佛怕一松开,对方就会消失在茫茫雪幕中。又仿佛,想要通过这紧密的相连,将两颗终于彼此袒露的心,彻底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