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会的篝火余温未散,北疆的晨光已漫过互市的木架。林砚没等驿卒送来京城的银匠消息,天刚亮就带着陈默往互市走——要缓解困局,从来不是纸上画策,得扎进烟火里看真章。刚到互市入口,就见娜仁举着块绣着银秤纹样的帕子,正和上次争执的西域商人笑着说话,帕子上“二十条绣帕换一匹丝绸”的字迹旁,盖着两方小小的图腾印戳。
“萧大人,您看!”娜仁见林砚过来,举着帕子跑上前,帕角还沾着点丝绸的丝线,“公评处的李老丈验了他的银币,是足银的;我这帕子也过了目,针脚数够了,按新定的章程交易,一点纠纷没有!”李老丈是从河西请来的老银匠,此刻正坐在新搭的公评处木棚里,手里拿着块刻着三族图腾的铜质验银板,给旁边的商户演示:“这板上有刻度,银币一刮,成色多少一看便知,再用这统一砝码称重量,谁也亏不了谁。”棚外的木牌上,用汉话和三族方言写着“物易物参照表”,青稞换布、皮毛换盐的比例清清楚楚,几名商户正凑着看,时不时互相讨论,脸上没了往日的焦虑。
刚安抚好公评处的商户,学堂方向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不是《千字文》的晦涩字句,是带着草原气息的童谣:“沙棘尖,挂晨霜,鹰羽展,守边疆;阿公讲,图腾长,汉胡亲,日月长。”林砚走过去时,玛依拉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沙棘花,老秀才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本写满部落方言注音的小册子,跟着孩子们念:“沙棘——乌苏语:杰日嘎,库勒语:哈日嘎……”小些的孩子举着刚画的狼图腾,跑到林砚面前:“萧大人,玛依拉先生教我们画狼,还讲狼帮部落守冬窝子的故事!”玛依拉笑着翻开桌上的新教材草图,第一页是沙棘花与鹰羽缠绕的图腾,第二页画着羊群转场的场景,旁边用汉话和方言标注着“轮牧”“草场”:“昨天议事会后,古丽扎阿婆给我讲了一夜部落传说,我连夜补了这些插图,孩子们现在上课都不肯走神了。”
草场的变化更需实地查看,林砚带着楚烈往河谷草场走时,远远就看见达楞和巴依正领着族人搬木牌。木牌是联合工坊新做的,上面刻着“轮牧表”,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着日期:乌苏部三月初五至二十转场,库勒部三月十六至三十,巴尔虎部穿插其间,每个时段的羊群数量、草场区域都写得明明白白。“萧大人您看,”达楞指着刚立好的木牌,木牌底座还浇了黏土固定,“巴依昨天回去就清点了羊群数量,比着地图核了草场肥力,我们俩连夜把轮牧表改了三遍,保证每群羊都有草吃!”巴依手里拿着本粗麻布账本,上面记着每天的草场耗草量:“今天乌苏部先转场,我们派了五个青壮帮忙赶羊,等我们转场时,他们也来搭手——老规矩里的‘互相帮衬’,该捡回来的!”远处的草场上,两族牧民正一起赶着羊群往指定区域走,少年联防队的银哨声时不时响起,是在提醒羊群别越界。
问题的缓解从来不是一蹴而就,林砚在接下来的半月里,把大半时间耗在了田间地头。他跟着公评处的人处理了两起小纠纷——一次是商户嫌青稞杂质多,公评处的人用标准筛子一过,杂质没超标,按章程完成交易;一次是孩子觉得教材里的狼画得不像,玛依拉立刻请博尔济来学堂,现场给孩子画狼的姿态,还讲了狩猎时的狼习性。草场也遇到过小麻烦,一场春雨让西侧草场肥力变好,达楞主动找到巴依:“要不你们的羊多在西边放五天,我们往东边挪挪,那边刚冒芽的草够吃。”巴依摆摆手:“按轮牧表来,今年守好了规矩,明年就不用再费口舌了。”
京城的银匠赶到时,看到的是一派渐入佳境的景象:公评处的验银工具摆得整整齐齐,交易凭证帕成了互市的“硬通货”;学堂里的乡土教材已装订好十几本,封面是娜仁绣的三族图腾;河谷草场的轮牧表木牌旁,又多了块“草场养护牌”,各族轮流负责清理杂草、修补围栏。银匠拿出带来的银料,在联合工坊开了炉,帖木尔带着各族铁匠围在旁学习:“这砝码要刻得深些,北疆的风大,浅了容易磨掉纹样。”娜仁也凑过来,要在砝码的锦盒上绣图腾:“砝码称货物,锦盒藏心意,这样大家更愿意用。”
第一枚“北疆同心砝码”铸成那天,互市特意休市半日。砝码不大,掌心能握,侧面刻着沙棘花、鹰羽、兽骨三族图腾,正面是“同心”二字,汉话与方言的小字刻在边缘。林砚把砝码放在公评处的木桌上,娜仁的交易凭证帕、玛依拉的乡土教材、达楞的轮牧账本围在旁边,各族代表轮流摸了摸砝码,冰凉的银质被体温焐得渐渐温热。西域商队的管事也来了,举着砝码笑道:“有这东西,以后我们来北疆交易,再不用担心中途起纠纷了!”
当晚,林砚在给苏青鸢的信里,附上了一张“北疆困局缓解图”,用不同颜色的笔圈出已解决的问题和待改进的地方:“青鸢,北疆的问题像冻土下的石头,不是一镐头能刨开的。公评处刚理顺交易,还要教商户识数记账;教材刚让孩子喜欢,还要请更多懂双语的先生;轮牧表刚落实,还要修引水渠防旱。可你看,第一枚砝码铸好了,第一本乡土教材传开了,第一茬轮牧的草吃得正好。这些细碎的进展,就像春雪融化时的水滴,慢慢聚起来,总能浇开更旺的生机。等秋收时,我让驿卒给你送新铸的小砝码,再寄上孩子写的第一句汉话作业——那上面写着‘北疆是家’。”
夜深时,互市的公评处还亮着灯,李老丈在教两名牧民识数;学堂的窗纸上,玛依拉还在画下个月的教材插图;河谷草场的了望台上,达楞和巴依一起守着羊群,银哨声偶尔划破夜空,与工坊的打铁声遥相呼应。林砚摩挲着腰间的狼耳配饰,忽然明白:缓解北疆的困局,从不是追求一时的风平浪静,是让公评处的砝码称出公平,让教材里的图腾刻进记忆,让轮牧表的木牌立在人心。这慢慢打磨的过程,虽慢,却稳,就像北疆的沙棘,扎根冻土,终会在岁月里结出满枝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