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封基地·核心监控室
时间:凌晨3点47分
温度:-12c(室内恒温)
生命体征监控屏:第2147小时连续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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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胭脂的眼皮在第十三次沉重合拢时,她狠狠掐了自己的虎口。
疼痛是清醒的锚点——这是林浩宇教她的,在上海某个彻夜监视的仓库顶楼。如今她把这个技巧用在了看守他的冰封舱上。
监控屏幕上,十七项生命指标平稳得令人心慌。心率:12次\/分钟。体温:-5c。脑波活动:δ波主导,偶有θ波闪烁——那是深眠与浅梦的交界。
“你还在做梦吗?”她对着单向观察窗轻声问。
窗后是主控室与冰封舱的连接通道,再往后,透过三重防弹玻璃,能看见那个被冰蓝色光芒笼罩的圆柱形容器。林浩宇悬浮在能量液中,表情平静得像只是睡着了。只是“像”——蓝胭脂拒绝使用这个比喻,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睡眠,是人为的停滞,是向死神借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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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小时未眠的生理反应开始具象化。
首先是视野边缘的雪花噪点,然后是听觉的微妙失真——通风系统的嗡鸣时而拉长成叹息,时而压缩成尖锐的鸣笛。最诡异的是触觉记忆的复苏:她总觉得右手手心残留着上海码头那夜的触感,雨水混着血水的黏腻,以及林浩宇最后握她手时的温度。
冰凉的温度。
“蓝女士,您的生理指标建议立即休息。”基地AI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和但不容置疑,“连续觉醒超过70小时将导致认知功能下降40%,情绪调节——”
“静音模式。”蓝胭脂说。
AI沉默了三秒,改用了林浩宇设定的唤醒协议:“胭脂,去睡。这是命令。”
她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监控室里碎成一地冰碴。命令?现在谁还能命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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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瀚辰进来时没有敲门——他从不敲门,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约定:不需要客套,因为客套是给外人的。
他端着两个军用饭盒,热气在低温空气中蒸腾成白雾。“吃饭。”
“不饿。”
“你昨天也说‘不饿’,前天也是。”林瀚辰把饭盒放在控制台上,金属与合成材料碰撞出清脆声响,“数据显示你过去72小时只摄入了800大卡,其中600大卡是咖啡因。”
蓝胭脂终于转过头看他。林家的基因真有意思,兄弟俩有七分相似,但剩下的三分划开了鸿沟——林浩宇的轮廓更锋利,像精心打磨的匕首;林瀚辰则带着某种未完成的柔和感,仿佛雕塑家中途改变了主意。
“你监视我的摄入数据?”她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疲惫的好奇。
“我监视这里的一切。”林瀚辰递给她筷子,“就像你监视他的一切。”
两人沉默地吃着加热的合成食物。味道像纸板,但热量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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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想过,”蓝胭脂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通风声吞没,“如果他醒来后发现世界已经不需要他了,该怎么办?”
林瀚辰咀嚼的动作停了一拍。“什么意思?”
“暗影小组运转良好,王天风在南方建立了新网络,‘墟’组织的主要据点被拔除了十二个。”她盯着饭盒里黄绿色的合成蔬菜,“我们甚至找到了三种可能抑制‘源初之垢’的方法。没有他,世界还在转,而且转得不差。”
“所以?”
“所以他拼命想要保护的这个世界,”蓝胭脂抬起头,眼睛里有血丝,也有某种锋利的东西,“可能并不需要他拼命。”
林瀚辰放下筷子。“你需要。”
“我是个人情感。”她摇头,“个人情感在历史进程里轻如鸿毛。”
“那你为什么守在这里?”他问,“为什么不回到上海,回到军统,回到你‘轻如鸿毛’的个人生活里?”
监控屏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过了很久,她说:
“因为鸿毛也有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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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视第一次出现是在凌晨4点33分。
蓝胭脂正在核对能量液成分报告,眼角余光瞥见观察窗外有人影闪过。白色实验服,身高182厘米,左肩微倾的走路姿态——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身后翻倒。
“浩宇?”
通道空无一人。应急灯在金属墙壁上投下冷白的光,影子规整得如同尺子画出。
“蓝女士?”AI的声音恢复了,“检测到心率骤升,需要医疗协助吗?”
她扶着控制台边缘,指尖冰凉。“调取过去三分钟通道监控。”
屏幕分割成八个画面,逐帧回放。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启动神经疲劳检测。”林瀚辰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你现在看到的东西,大脑可能加工了70%,只接收到30%的真实信息。”
“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气,“我只是……”
只是太想他了。
想他到大脑宁愿制造幻觉来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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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瀚辰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一条军用毯子,铺在监控室角落的地板上,然后把自己的枕头和睡袋扔上去。
“你干什么?”蓝胭脂问。
“陪你。”他坐在毯子边缘,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既然你不肯去宿舍,那我也不去。”
“这没有意义——”
“意义是我哥醒来时,如果发现你把自己熬死了,”林瀚辰抬眼看他,那双和林浩宇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有一种陌生的固执,“他会再死一次。而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蓝胭脂愣住了。
这是林瀚辰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他保护她,不仅因为她是蓝胭脂,更因为她是林浩宇活着的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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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是一种微妙的技术活。
蓝胭脂最终同意“休息”,条件是:不离开监控室,不关闭生命体征监控的提示音,并且每两小时叫她一次。
林瀚辰答应了前两条,修改了第三条:“每四小时。”
她躺在毯子上时,才发现地板有多硬,而自己有多累。身体像一具过度使用的机器,每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但大脑拒绝休眠——闭眼后,视网膜上依然残留着监控屏的蓝光,以及冰封舱里那个悬浮的身影。
“他冰封前说了什么?”林瀚辰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禁区话题。三个月来,没人问,她也没说。
“很多。”蓝胭脂盯着天花板,“大部分是任务交接,情报转移,密码本的位置。”
“小部分呢?”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瀚辰以为她睡着了。
“他说,‘胭脂,帮我看看和平是什么样子。’”
监控室里只剩下通风系统的声音。
“然后呢?”林瀚辰问。
“然后他说,‘如果看不到了,就帮我创造一点。’”
创造一点和平。在这个战争从未真正结束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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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幻视发生时,蓝胭脂是清醒的。
她正盯着主监控屏右上角的小窗口——那是直接对着林浩宇面部的特写镜头。能量液的微光在他脸上流动,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气泡。
然后,他的右手食指,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像睡梦中被惊扰的颤动。但蓝胭脂看见了。她看见了,因为过去2147个小时里,她看过这个画面数万次,熟悉他每一寸静止的细节。
“瀚辰。”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嗯?”
“调取Z-7摄像头,时间戳5点14分23秒,慢速回放,放大右手区域。”
林瀚辰从睡袋里坐起来,两秒内就移到了控制台前。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画面回放。放大。再放大。
食指确实动了。屈肌的轻微收缩,持续0.3秒。
“可能是能量液循环造成的微电流刺激。”林瀚辰说,但语气里有不确定,“或者肌肉的自发性抽搐,深度休眠状态有时会——”
“脑波同步数据。”蓝胭脂打断他。
另一个窗口弹出。在手指抽动的时间点上,脑电图出现了一个短暂的a波爆发——那是清醒或浅眠状态的特征波。
两人对视一眼。
“一次是意外,”蓝胭脂的声音开始发抖,“两次是巧合——”
“三次就是信号。”林瀚辰接上,他的手也按在了控制台上,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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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入了某种紧绷的仪式。
蓝胭脂站在观察窗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林瀚辰调整着所有监控敏感度,将生命体征的刷新频率提高到每秒一次。
时间:5点17分
心率:13次\/分钟(+1)
脑波:θ波占比提升至18%
肌肉活动:检测到七处微小收缩
“他在尝试醒来。”林瀚辰低声说,像怕惊扰了什么。
“还是大脑在无意识挣扎?”蓝胭脂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继续等待。监控室里的时间变得黏稠,每一秒都被拉长、切片、放大检视。蓝胭脂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与屏幕上那个缓慢的心率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5点21分,林浩宇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是痛苦的表情。是挣扎的表情。
“能量液温度在上升。”AI报告,“核心体温-4.7c,较基准值上升0.3c。”
“升温原因?”
“未知。外部加热系统未启动,能量循环速率正常。”
蓝胭脂的手掌贴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掌印。“是他在发热。从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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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来得突然又必然。
“启动预备唤醒协议。”林瀚辰说,手指已经在键盘上输入了第一串指令。
“风险评级?”
“高。”他不回避,“但我们等了三个月,不就是在等一个信号吗?”
蓝胭脂看着屏幕,看着那个蹙眉的男人。三个月前,他在西伯利亚的暴风雪里对她说:“如果我觉得回不来了,你就让我睡。但如果我挣扎,胭脂,你要拉我一把。”
现在他在挣扎。
“启动。”她说。
控制台的指示灯从蓝色转为琥珀色,再转为红色。机械臂开始移动,预备更换能量液成分。冰封舱的外层护甲缓缓打开,露出内部的透明壳体。
就在这一瞬间——
林浩宇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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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持续了0.5秒。
琥珀色的瞳仁在能量液中张开,没有焦距,没有意识,只是一个生理性的动作。然后重新闭合。
但蓝胭脂看见了。
她看见了他的眼睛。
三个月来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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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是无声的。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整个人沿着玻璃滑坐到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守护者”姿态,在这一刻碎成粉末。
林瀚辰站在原地,看着监控屏,看着冰封舱,最后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的女人。他没有去扶她,因为他知道——有些崩溃需要独自完成。
他只是调出了刚才那一帧的画面,截图,放大,存入永久记忆库。
标题:“第一次眨眼·第2147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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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
蓝胭脂重新站起来时,眼睛是肿的,但背挺得很直。她洗了脸,重新扎了头发,甚至涂了一点润唇膏——林浩宇说过,她涂那个颜色好看。
“分析结果出来了。”林瀚辰说,“不是完整的意识苏醒,是‘意识浮潜’现象。大脑在深度休眠中偶尔会上浮到浅层,可能伴随片段性梦境或记忆闪回。”
“持续时间?”
“目前无法预测。可能只有这一次,可能逐渐频繁。”他停顿,“也可能……是最终苏醒的前兆。”
蓝胭脂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唤醒协议的界面。红色指示灯还在闪烁,等待最终确认。
“暂停协议。”她说。
林瀚辰转头看她。
“他还不够清醒。”蓝胭脂的声音很轻,但坚定,“刚才只是本能反应,不是有意识的‘回来’。如果我们现在强行唤醒,可能会损伤他正在重建的神经连接。”
“但这是个机会——”
“机会要等他准备好。”她看着冰封舱,“我要他完整地回来,不是残缺地醒来。”
林瀚辰看了她很久,然后点头。“你是对的。”
他取消了协议。指示灯从红色退回琥珀色,再变回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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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
西伯利亚的太阳在6点47分升起,苍白的光线从高处的舷窗斜射进来,在冰封舱的表面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蓝胭脂站在光里,看着林浩宇的脸。
他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恢复了平静。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说不清是什么,也许是嘴角的弧度,也许是眼睑的松弛度。那个0.5秒的眨眼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扩散。
“你会回来的。”她低声说,这次不是疑问句,“我会等到你准备好。”
监控屏上,脑电图又出现了一次a波闪烁。
短暂,但确实存在。
像黑夜里的第一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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