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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年的雪来得格外早。

大同府下辖的云中山深处,黑风岭村被漫天风雪裹成了一粒冻僵的墨点。我叫陈砚,本是太原府报馆的见习记者,因追查一桩官员贪墨案得罪了权贵,被迫逃入深山,寻了个私塾先生的差事藏身。村里只有几十户人家,世代靠山吃山,日子过得贫瘠却安稳,直到那个穿青布衫的货郎出现。

货郎自称老狐,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另一头却用黑布严严实实地盖着,只偶尔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他不像寻常货郎那般吆喝,只是慢悠悠地在村里踱步,一双眼睛眯成两道缝,像是在打量什么稀世珍宝。村里的老人见了他,脸色都有些发白,私下里告诫后生们:“这货郎来路不正,黑风岭的规矩,雪天不迎客,快让他走。”

可村里的女人们抵不住胭脂水粉的诱惑,纷纷围上去交易。我那时年轻,总觉得老人们的警惕是山里人的闭塞,便也凑在一旁看热闹。老狐的手脚很麻利,收钱、递货,动作行云流水,只是他的手指格外细长,指甲泛着淡淡的青黑色,像是常年泡在水里。交易到一半,他忽然抬头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先生是外乡人?”

我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地点点头。他却没再追问,只是用那双眯起的眼睛扫了我一眼,那目光像是带着刺骨的寒意,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当天傍晚,老狐就住在了村头的破庙里。

夜里,雪下得更大了,狂风卷着雪粒,砸在私塾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窗外哭泣。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点灯,想批改学生们的作业。刚翻开本子,就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女人的低吟,带着几分痛苦,又几分诡异的娇媚。

我心里好奇,悄悄推开房门,借着雪光往墙外望去。只见老狐的身影出现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他对面站着村里的王寡妇。王寡妇的丈夫去年上山打猎摔死了,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此刻却眼神迷离,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正一步步向老狐走去。老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王寡妇的脸颊,他的手指在雪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而王寡妇的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层细密的绒毛,嘴角也微微上翘,像是狐狸的模样。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缩回身子,关上房门,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诡异,王寡妇的变化,还有老狐那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都让我想起了坊间流传的“西山十戾”——传说慈禧太后是西山狐仙转世,善用媚术惑人,难道这老狐,也和狐仙有关?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私塾上课,却发现少了两个学生。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两个孩子昨晚一夜未归,他们的家人已经进山寻找去了。村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有人说孩子是被山狼叼走了,也有人说,是被昨晚那个货郎拐走了。

我想起昨晚看到的诡异场景,心里越发不安。中午时分,进山寻找孩子的村民回来了,一个个脸色惨白,手里拖着两具小小的尸体。尸体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脸色发青,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而他们的嘴角,竟也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和昨晚王寡妇的表情一模一样。

村里的老族长召集了所有村民,在祠堂里议事。老族长须发皆白,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声音沙哑地说:“这不是山狼干的,也不是人拐的,是‘狐祟’!五十年前,村里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夜之间丢了三个孩子,找到的时候,和现在一模一样。当年是一位云游的道士出手,才镇住了狐祟,道士说,五十年后狐祟会再回来,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那道士有没有留下什么办法?”有人急切地问道。

老族长摇了摇头:“道士当年用一块狐骨镇在村后的山神庙里,说只要狐骨不丢,狐祟就不敢出来。可前几天,山神庙塌了,那块狐骨也不见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老狐担子上的黑布,难道狐骨在他手里?这时,有人突然喊道:“王寡妇不见了!”

众人连忙跑去王寡妇家,只见房门虚掩着,屋里空荡荡的,桌子上放着一盒打开的胭脂,正是昨天从老狐那里买的。胭脂盒旁边,放着一根细长的毛发,泛着淡淡的青色,不像是人的头发。

“肯定是那个货郎搞的鬼!”村里的壮汉李大胆怒吼道,“我们现在就去破庙找他,把他抓起来,逼他交出狐骨,救出王寡妇!”

众人纷纷附和,拿起锄头、扁担,浩浩荡荡地向破庙走去。我也跟着人群,心里既紧张又好奇,想弄清这一切的真相。

破庙离村子不远,片刻就到了。庙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李大胆一脚踹开庙门,大喊道:“货郎,出来受死!”

庙里空荡荡的,没有老狐的身影,只有他留下的那副担子。担子上的黑布已经揭开了,里面果然放着一块白色的骨头,约莫有手掌大小,形状像是狐狸的头骨,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泛着淡淡的红光,看起来诡异又神秘。

“狐骨在这里!”有人指着那块骨头,惊喜地喊道。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狂风卷着雪粒,冲进庙里,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等风停了,庙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老狐。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睛不再是眯着的,而是睁得大大的,瞳孔竟是竖长的,像是狐狸的眼睛。他的身上,慢慢浮现出一层细密的青黑色绒毛,手指变得更加细长,指甲也尖锐起来。

“你们不该来这里,更不该碰我的狐骨。”老狐的声音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沙哑,而是带着一丝尖锐的媚惑,像是女人的声音,又像是狐狸的叫声。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老族长拄着拐杖,厉声问道。

老狐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让人头皮发麻:“我是什么?我是西山修炼千年的狐仙,当年被那个道士用狐骨镇压,困在这黑风岭五十年。如今狐骨重现,我终于可以恢复真身,报仇雪恨了!”

“五十年前的事,是你干的?那些孩子,也是你杀的?”我忍不住质问道。

老狐看向我,眼神冰冷:“是又如何?那些孩子的魂魄,纯净无比,正好用来滋养我的狐骨,助我恢复功力。那个王寡妇,她自愿献祭,只要我帮她报仇,杀了那些嘲笑她、欺负她的人,她就愿意成为我的容器,让我借她的身体,彻底摆脱狐骨的束缚。”

“你胡说!”李大胆怒吼着,举起锄头就向老狐冲了过去,“我杀了你这个妖物!”

老狐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就避开了李大胆的攻击。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像是一道青影,瞬间就来到李大胆身后,细长的指甲轻轻一划,李大胆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李大胆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他的脸上,也浮现出那种诡异的笑容。

众人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老狐一步步走向担子上的狐骨,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只要我吞下狐骨,吸收了里面的灵力,就能彻底摆脱镇压,到时候,整个大同府,都会成为我的猎场!”

就在他伸手去拿狐骨的时候,老族长突然大喝一声:“陈先生,快!道士当年留下话说,若狐祟再现,需用至阳之人的精血,涂抹在狐骨上,才能重新镇压它!你是外乡人,又是读书人,阳气最盛,只有你能做到!”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老族长会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看着老狐越来越近的身影,还有村民们恐惧的眼神,我知道,我没有退路。我猛地冲过去,一把抓起担子上的狐骨。狐骨入手冰凉,上面的符文像是活了过来,灼烧着我的手掌。

老狐见状,怒吼一声:“找死!”他猛地向我扑来,尖利的指甲直刺我的面门。我来不及躲闪,只能闭上眼睛,将手中的狐骨紧紧攥住,同时用牙齿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来,滴落在狐骨上。

鲜血接触到狐骨的瞬间,狐骨上的符文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狐骨中涌出,将我包裹起来。老狐的爪子碰到红光,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他惨叫一声,向后退去,身上的绒毛开始脱落,皮肤也变得焦黑。

“不!我不甘心!五十年的等待,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老狐嘶吼着,再次向我扑来,这一次,他的身形变得更加庞大,身上的绒毛越来越密,尾巴也露了出来,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青狐。

青狐的力量惊人,一爪子拍在红光上,红光剧烈地晃动起来,我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被震断了,鲜血还在不停地流,滴落在狐骨上,维持着红光的存在。我咬紧牙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镇住它,不能让它伤害更多的人。

村民们见状,也鼓起勇气,纷纷拿起武器,向青狐冲去。青狐虽然强大,但被红光压制,又被村民们围攻,渐渐落了下风。它的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淋漓,眼神中充满了疯狂和不甘。

“我是西山十戾之狐,奉天命转世,你们这些凡人,休想镇压我!”青狐嘶吼着,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雾气。雾气所到之处,村民们纷纷倒地,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和之前那些孩子、李大胆一样。

我心里一急,猛地将狐骨向前一推,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妖物,休得放肆!”

狐骨上的红光越发耀眼,化作一道光柱,直冲青狐而去。青狐惨叫一声,被光柱击中,身体开始一点点消散,化作无数青黑色的光点。就在它快要消失的时候,它突然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怨毒:“我不会就这么消失的,五十年后,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会让所有的人,都为我陪葬!”

青狐的声音渐渐消散,那些青黑色的光点也慢慢消失在空气中。红光慢慢褪去,狐骨重新变得冰冷,上面的符文也恢复了平静。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私塾里。村里的医生正在为我包扎手腕上的伤口,老族长坐在一旁,脸色憔悴却带着一丝欣慰。

“陈先生,谢谢你,你救了整个黑风岭村。”老族长说道,“那些被雾气击中的村民,都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王寡妇……她已经不在了,她的身体被狐祟占据,狐祟消散后,她也跟着去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这场惊心动魄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恐惧,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责任。老狐虽然被镇压了,但他临走时的那句话,却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里。

几天后,我修复了村后的山神庙,将狐骨重新镇在里面,并在庙门上刻下了道士留下的符文。村民们为了感谢我,凑了一笔钱,想让我离开黑风岭,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我拒绝了,我决定留在村里,继续当我的私塾先生,守护着这座山,守护着这块狐骨。

日子一天天过去,黑风岭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每当风雪交加的夜晚,我总会想起那个穿青布衫的货郎,想起那双竖长的狐狸眼,想起他临走时的怨毒诅咒。

我知道,这场战斗并没有真正结束。五十年后,当风雪再次笼罩黑风岭,当狐骨的力量减弱,那个西山来的狐祟,或许真的会再次归来。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只要还有人坚守着正义和勇气,就一定能再次镇压住邪恶。

又是一个下雪的夜晚,我坐在私塾里,批改着学生们的作业。窗外,风雪依旧,老槐树的影子在雪光下摇曳,像是一只蛰伏的狐狸。我放下笔,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轻声说道:“我等着你来。”

夜色深沉,风雪呜咽,仿佛是狐祟的低语,在黑风岭的山谷中,久久回荡。而那座小小的山神庙里,狐骨上的符文,正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塔,守护着这个偏远的山村,等待着五十年后的那场重逢。

或许,有些邪恶,注定无法被彻底消灭,只能被暂时镇压。但只要有人愿意坚守,愿意牺牲,就能让光明一直照耀着大地,让那些黑暗中的妖物,不敢轻易现身。而我,陈砚,愿意做那个坚守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雪,还在下着,覆盖了山川,覆盖了村庄,也覆盖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黑风岭村的故事,就像这漫天的风雪,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流传,等待着下一个知情者,去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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