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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默,是东岳庙的免费讲解员。

这活儿没人愿意干——薪水微薄,规矩又多,还得每天对着那些冷冰冰的神像和匾额,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解说词。来东岳庙的游客本就不多,愿意听免费讲解的更是寥寥无几,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对民俗文化格外痴迷的学生。我留在这里,不全是为了那点糊口的工资,更多是因为爷爷。

爷爷当了一辈子东岳庙的守庙人,在我十八岁那年,猝然倒在了大殿的香炉旁,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枚磨损严重的铜制令牌。庙里的老道长说,爷爷是“功德圆满,羽化归仙”,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他去世前几天,总是神神叨叨地跟我说,“夜里别开西配殿的门”“听见木鱼声别回头”“看到穿青布衫的女人就躲开”。那时候我只当他是年纪大了糊涂,没放在心上,直到他真的走了,那些话才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东岳庙始建于元代,历经数百年风雨,殿宇斑驳,古树参天。尤其是后院的西配殿,常年锁着,门板上的红漆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纹理,像一张苍老而沉默的脸。老道长说,西配殿里供奉的是“夜游神”,性子孤僻,不喜人打扰,所以平日里从不开放。我问过爷爷,西配殿里到底有什么,他却只是重重地叹口气,让我别多问,只记住“夜里绝对不能靠近”。

这天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

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像化不开的墨,压得人喘不过气。下午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到了傍晚,雨势渐大,游客早已散尽,整个东岳庙显得格外冷清。庙里的道士们早早地关了前殿的大门,各自回房诵经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值班室整理讲解资料。

七点多的时候,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吓了一跳,伸手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轻柔得像雨丝,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请问,这里是东岳庙吗?我想请一位导游,带我逛逛。”

“不好意思,”我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们已经闭园了,明天再来吧。”

“我从外地来,明天一早就得走,”女人的声音带着哀求,“就逛半个小时,不会耽误太久的。我听说你们有免费导游,麻烦你了,酬劳我可以加倍给。”

我犹豫了。庙里有规定,闭园后不得接待游客,可对方的语气实在可怜,而且加倍的酬劳对我来说确实很有诱惑力。我想起爷爷生前常说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雨夜,终究还是松了口:“那你进来吧,从前门西侧的偏门进,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拿起手电筒,披上雨衣,快步朝偏门走去。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雨衣上噼啪作响,风裹挟着湿气,吹得人浑身发冷。庙里的路灯是老式的白炽灯,昏黄的光线在雨雾中散开,勉强照亮脚下的石板路,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走到偏门,果然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连衣裙,裙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她的皮肤白得有些不正常,像是很久没见过阳光,五官倒是很清秀,只是眼睛里没什么神采,显得有些空洞。

“你好,我是陈默,你的导游。”我主动开口,手电筒的光线在她身上扫了一下。

女人微微颔首,声音依旧轻柔:“谢谢你,我叫林晚。”

“跟我来吧,”我转身带路,“雨太大了,我们就逛逛主要的大殿,西配殿那边在维修,就不去了。”我刻意避开了西配殿,爷爷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林晚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只有偶尔裙摆摩擦的窸窣声,在雨声中若有若无。我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正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东岳庙始建于元延佑六年,也就是1319年,”我按照惯例开始讲解,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庙里供奉的是东岳大帝,主管世间生死祸福,所以历代都有很多人来这里祈福消灾……”

我一边走,一边讲解着大殿的历史、神像的来历,林晚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问题都很专业,不像是普通的游客。比如她会问“东岳大帝的座骑为什么是青狮”“十八地狱的壁画是哪个朝代绘制的”,这些问题连很多老道士都不一定能答得上来,我也是因为爷爷从小耳濡目染,才略知一二。

走到中殿的时候,雨势稍微小了一些,风却更急了,吹得殿宇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阴森。中殿供奉的是碧霞元君,神像慈祥肃穆,手里拿着如意,俯瞰着众生。我正准备讲解碧霞元君的传说,林晚突然开口了:“你爷爷,是不是叫陈守义?”

我心里一惊,猛地转头看向她:“你认识我爷爷?”

林晚抬起头,眼睛里依旧没什么神采,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算是吧。很多年前,他也带过我逛过这里。”

“很多年前?”我皱起眉头,“我爷爷在这里当了一辈子守庙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记不清了,”林晚摇摇头,目光落在碧霞元君的神像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只记得那时候,他还很年轻,西配殿也还开放着。”

提到西配殿,我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西配殿早就不开放了,里面没什么可看的。”

“是吗?”林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记得里面有一尊夜游神的神像,神像旁边,还有一口井。”

我的心猛地一沉。西配殿里有井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就连庙里的年轻道士都不一定清楚,她一个外地游客,怎么会知道?而且爷爷从来没跟我说过西配殿里有井,只说那里供奉着夜游神。

“你到底是谁?”我警惕地看着她,手电筒的光线直射在她脸上。

林晚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转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我想去西配殿看看,就一眼。”

“不行!”我立刻拦住她,“庙里有规定,西配殿不对外开放,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那里不安全。”

“不安全?”林晚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你爷爷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可他最后,不还是去了?”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中了我的痛处。我爷爷的死,难道真的和西配殿有关?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冰凉,像握着一块冰,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晚轻轻挣开我的手,眼神变得有些冰冷:“你要是不带我去,我自己也能找到。”说完,她不再理我,径直朝后院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怕又急。爷爷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夜里别开西配殿的门”“看到穿青布衫的女人就躲开”,林晚穿的是月白色的连衣裙,不是青布衫,可她的诡异程度,比爷爷描述的还要吓人。我想转身跑回值班室,可又不甘心,爷爷的死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或许林晚真的知道些什么。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握紧手电筒,跟了上去。

后院的光线更暗了,路灯的光线照不到这里,只能靠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前行。雨丝飘进后院,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檀香,混合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院子里的几棵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树枝交错,像一张巨大的网,遮天蔽日,影子投在地上,像一个个扭曲的怪物。

西配殿就坐落在后院的西北角,孤零零的一座殿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殿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锁身已经生锈,上面刻着的花纹模糊不清。林晚站在殿门前,仰头看着门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锁着,进不去。”我走到她身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林晚转过头,看着我,嘴角又露出了那个奇怪的笑容:“锁着,不代表不能打开。”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制的令牌,递到我面前。

我低头一看,瞳孔猛地收缩。那枚令牌,和爷爷去世时攥在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令牌呈长方形,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中间是一个“令”字,边缘已经磨损得很严重,露出了里面暗沉的铜色。

“这枚令牌,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你爷爷给我的,”林晚说,“很多年前,他就是用这枚令牌,打开了西配殿的门。”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这枚令牌是我爷爷的遗物,一直放在我家里!”

林晚没有反驳,只是把令牌塞进我手里:“你试试,用它能不能打开锁。”

我握着令牌,手心冰凉,令牌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被好奇心驱使,或许是想解开爷爷死亡的谜团,我走到殿门前,将令牌对准铜锁。

让我震惊的是,当令牌靠近铜锁的时候,铜锁“咔哒”一声,竟然自动弹开了!

锁开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殿内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浓烈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味,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电筒的光线照进殿内,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进去吧,”林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蛊惑,“你想知道的答案,里面都有。”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手电筒,迈步走进了西配殿。

殿内比外面还要阴冷,湿气很重,墙壁上布满了青苔,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我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殿内的陈设很简单,正中央供奉着一尊神像,应该就是夜游神。神像很高大,面目狰狞,头戴冠冕,身穿铠甲,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怒目圆睁,像是在注视着每一个闯入者。神像前面的供桌布满了灰尘,上面放着一个破旧的香炉,里面没有香灰,只有一些黑色的粉末。

“你说的井,在哪里?”我转头问林晚,却发现她并没有跟进来,而是站在殿门口,身影被夜色笼罩,看不清表情。

“在神像后面。”林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飘忽。

我拿着手电筒,绕到神像后面。果然,那里有一口井,井口不大,用青石板围着,石板上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咒语。井口边缘布满了青苔,湿滑腻手,往下望去,黑漆漆的一片,深不见底,听不到水流的声音,只有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口井,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忍不住问道。

“这口井,叫‘锁魂井’,”林晚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就站在我身后,“传说,这口井连接着阴曹地府,是夜游神用来锁住恶鬼的地方。”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后退了一步,和她保持距离。

林晚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采,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悲伤,还有一丝解脱:“我叫林晚,三十年前,我死在了这里。”

我吓得浑身一僵,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你……你是鬼?”

林晚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三十年前,我和你爷爷是恋人。那时候,你爷爷还是庙里的年轻道士,我经常来这里找他。西配殿那时候还开放,我们经常在这里约会,他给我讲夜游神的传说,讲锁魂井的故事。”

“可我爷爷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我说。

“他不能提起我,”林晚的声音低沉下去,“因为我的死,和他有关。”

我心里一紧,催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十年前的今天,也是七月十五,”林晚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往事,“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我来庙里找他,他却告诉我,他要娶庙里老道长的女儿,为了前途,他不能再和我在一起。我当时很伤心,和他大吵了一架,跑到了西配殿。”

“我坐在这口井边,越想越绝望,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说只要跳下去,就能永远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那时候太傻了,竟然真的相信了,一步步走到井边,跳了下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孤魂野鬼,被困在了这口井里,无法离开。我才知道,那耳边的声音,是井里的恶鬼在蛊惑我。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爷爷和老道长。”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林晚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我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命格特殊,是炼制‘锁魂丹’的最佳炉鼎。老道长想炼制锁魂丹,用来增强自己的法力,而你爷爷,为了成为庙里的住持,选择了帮他。他们故意刺激我,让我跳井自尽,然后把我的魂魄锁在井里,用我的魂魄炼制丹药。”

“不可能!我爷爷不是那样的人!”我大声反驳,心里却一片冰凉。爷爷在我心里,一直是慈祥、正直的形象,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不是,你自己看就知道了。”林晚说着,伸出手,轻轻一挥。

突然,殿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手电筒的光芒失去了作用。我看到神像后面的墙壁上,慢慢浮现出一些画面,像是电影一样,在我眼前展开。

画面里,是三十年前的西配殿。年轻的爷爷穿着道士服,站在井边,旁边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长,应该就是当年的住持。井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青布衫,面容清秀,正是年轻时的林晚。

“晚晚,对不起,”年轻的爷爷脸上满是痛苦,“我不能娶你,我是道士,不能动情,更不能娶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林晚的脸上满是泪水,“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你会放弃道士的身份,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那都是骗你的,”老道长开口了,声音冰冷,“你以为他是真心喜欢你吗?他接近你,只是因为你是阴时出生的,是炼制锁魂丹的最佳人选。”

林晚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爷爷:“他说的是真的吗?”

爷爷低着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林晚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她后退了几步,靠在井边,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我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了你这个骗子!”

“只要你跳下去,”老道长说,“你的魂魄会被锁在井里,炼制锁魂丹,这也是你的造化。”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林晚说完,转身就朝井边跳了下去。

爷爷猛地抬头,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他想冲过去拉住林晚,却被老道长死死地拦住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庙里的前途,为了你的未来,只能牺牲她!”

画面到这里,慢慢消失了。殿内的光线恢复了正常,手电筒的光芒重新照亮了四周。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像是掉进了冰窖里。原来,爷爷的正直和慈祥,都是装出来的?他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牺牲了自己的恋人?

“后来呢?”我声音沙哑地问道。

“后来,老道长用我的魂魄炼制了锁魂丹,功力大增,而你爷爷,也顺利地成为了庙里的住持,”林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恨,“可他们没想到,锁魂丹虽然厉害,却有反噬之力。老道长五年后就暴毙而亡,死状凄惨,浑身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而你爷爷,虽然活了下来,却一辈子被愧疚和恐惧折磨。他知道我的魂魄被困在井里,日夜不得安宁,所以他当了守庙人,守着这口井,守着这个秘密。他给我的那枚令牌,是当年打开锁魂井的钥匙,他说,等他死后,会让他的后人用这枚令牌,把我放出去。”

“可他没想到,他死得那么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真相。这些年来,我一直被困在井里,看着他一天天老去,看着他内心备受煎熬,我以为他会信守承诺,可他没想到,他死得那么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真相。这些年来,我一直被困在井里,看着他一天天老去,看着他内心备受煎熬,我以为他会信守承诺,可直到他咽气的那一刻,我都没等到自由。”

林晚的声音越来越冷,殿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墙壁上的青苔仿佛在蠕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攥着令牌死去,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到死都不敢面对我?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我只知道,我被困在这里三十年,日日夜夜都在承受魂魄被灼烧的痛苦,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我握着那枚令牌,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令牌上的“令”字像是活了过来,烫得我手心发麻。“那你为什么找我?我爷爷已经死了,你要报仇,应该去找他的魂魄,而不是我。”

“找他?”林晚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他的魂魄早就被锁魂丹的反噬之力打散了,连轮回都入不了,算是遭了报应。我找你,是因为只有陈家的后人,才能用这枚令牌彻底打开锁魂井,放我出去。”

“我凭什么帮你?”我后退到井边,后背已经抵住了冰凉的青石板,“你是鬼,我是人,我们本就殊途。而且,你刚才说的一切,我凭什么相信是真的?”

林晚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她往前迈了一步,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像是水波一样晃动。“凭什么?就凭你爷爷欠我的!就凭这三十年来我所受的痛苦!”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殿内的铜铃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叮当作响,与她的哭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

“你以为你有的选吗?”她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我面前,距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里渗出黑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一个个小黑点。“这枚令牌一旦到了你的手里,你就和我绑在了一起。要么,你打开锁魂井,放我离开,我可以饶你一命;要么,我就附在你的身上,让你替我承受这三十年的痛苦,直到你的魂魄被消磨殆尽,成为锁魂井的新祭品。”

我吓得浑身发抖,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线熄灭,殿内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林晚眼睛里的黑色液体还在发光,像两盏鬼火,死死地盯着我。

“不……不要!”我想转身逃跑,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低头一看,竟是从井里伸出来的几根黑色藤蔓,藤蔓上长满了倒刺,深深扎进我的皮肤里,疼得我惨叫出声。

“你逃不掉的,”林晚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一丝得意,“这锁魂井的怨气,早就已经蔓延开来,只要踏入西配殿,就别想全身而退。当年你爷爷能活着离开,是因为他身上有老道长给的护身符,可你没有。”

藤蔓越缠越紧,黑色的汁液顺着倒刺渗入我的血液,我感觉浑身发冷,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出现了幻觉。我看到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在殿内游荡,他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七窍流血,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这些都是被锁魂井吞噬的魂魄,”林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们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你要是不帮我,很快就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我咬着牙,强撑着最后的意识。爷爷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浮现,他慈祥的笑容,他临终前的眼神,还有他反复叮嘱我的那些话。难道爷爷真的像林晚说的那样,是个为了前途不择手段的人?可他从小到大对我的好,又不像是假的。

“等等!”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说我爷爷让他的后人放你出去,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在生前就做?他当了一辈子守庙人,有的是机会!”

林晚的身影顿了一下,黑色的液体流得更慢了。“因为锁魂井一旦打开,不仅我能出去,井里的其他恶鬼也会趁机逃脱,到时候会生灵涂炭。你爷爷不敢冒这个险,他既想赎罪,又怕酿成大祸,所以一直犹豫不决,直到死都没做出决定。”

“那我更不能打开了!”我喊道,“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让更多的人遭殃!”

“遭殃?”林晚冷笑一声,“那些恶鬼都是被老道长和你爷爷无辜害死的,他们本就怨气冲天,就算出去了,也是去找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报仇,与无辜者无关。倒是你,现在不打开,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食物!”

藤蔓已经缠上了我的腰,勒得我喘不过气,黑色的汁液顺着血管蔓延,我的皮肤开始变得苍白,体温越来越低,仿佛血液都要凝固了。幻觉越来越清晰,我看到了三十年前的林晚,她穿着青布衫,站在井边,眼里满是绝望;我看到了年轻的爷爷,他低着头,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我还看到了老道长,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丹炉,炉子里冒着绿色的火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住手!”突然,一声苍老的喝声从殿外传来,打破了殿内的诡异氛围。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震,黑色的液体瞬间停止了流动,藤蔓也停止了收缩。我趁机喘息着,抬头朝殿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道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剑身泛着淡淡的金光。

是庙里的老道长!他不是早就回房诵经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孽障!三十年前的恩怨,早已了结,你为何还要纠缠不休?”老道长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威严,殿内的怨气似乎被压制了不少。

林晚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老道长:“了结?我被困在这里三十年,魂魄被灼烧,怎么能了结?老东西,当年你炼制锁魂丹,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也有份!”

“当年之事,是我一时糊涂,”老道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愧疚,“我已经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来忏悔,每日诵经超度,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锁魂丹早已被我销毁,那些被吞噬的魂魄,也已经被我超度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你,因为执念太深,一直不肯离去。”

“忏悔?超度?”林晚嗤笑一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抵消我所受的痛苦吗?能让那些死去的人活过来吗?我告诉你,不能!我要出去,我要自由!”

她说着,身影突然变得巨大,头发疯狂地生长,遮住了大半张脸,指甲变得又尖又长,泛着黑色的寒光。殿内的怨气再次暴涨,墙壁上的青苔疯狂地蔓延,很快就覆盖了大半个殿宇,那些模糊的人影也变得躁动起来,哀嚎声越来越大。

“冥顽不灵!”老道长眉头一皱,举起桃木剑,朝着林晚劈了过去,“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打散你的魂魄,让你再无作恶的机会!”

桃木剑带着金光,划破黑暗,直刺林晚的胸口。林晚尖叫一声,身影猛地后退,避开了桃木剑的攻击,同时挥手甩出几道黑色的怨气,朝着老道长射去。

老道长侧身躲过,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再次攻向林晚。两人在殿内缠斗起来,金光与黑气交织,碰撞出刺耳的声响,殿顶的瓦片簌簌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趁机想挣脱藤蔓的束缚,可那些藤蔓像是有生命一样,越缠越紧,黑色的汁液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胸口,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眼皮越来越重。

“孩子,快用令牌!”老道长一边与林晚缠斗,一边朝我喊道,“令牌不仅能打开锁魂井,还能镇压怨气!你把令牌扔进井里,念出‘天地清明,魂魄归位’的咒语,就能平息这一切!”

我愣了一下,看向手里的令牌。“可林晚说,打开锁魂井会让恶鬼逃脱!”

“那是她骗你的!”老道长躲过一道黑气,气喘吁吁地说,“锁魂井的封印早就被我加固了,只有心存善念的陈家后人,用令牌才能打开一道缺口,放出的不是恶鬼,而是被束缚的善魂!林晚的魂魄本是善魂,只是被怨气所困,只要你念动咒语,就能化解她的怨气,让她得以轮回!”

“你爷爷当年之所以不敢告诉你真相,是怕你年纪小,心智不坚,被怨气所惑。他守在这里一辈子,就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的后人化解这场恩怨。”

我看着手里的令牌,又看了看正在缠斗的两人。林晚的怨气越来越重,老道长已经渐渐体力不支,嘴角渗出了鲜血。而我身上的藤蔓,已经开始腐蚀我的皮肤,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爷爷的话在耳边回响:“夜里别开西配殿的门”“听见木鱼声别回头”“看到穿青布衫的女人就躲开”。原来,他不是在阻止我发现真相,而是在保护我,怕我像林晚一样,被这里的怨气所害。

“好!”我咬了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令牌,朝着锁魂井扔了下去。

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淡淡的金光,“扑通”一声掉进了井里。紧接着,井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股温暖的光芒从井里散发出来,驱散了殿内的寒气和怨气,墙壁上的青苔开始枯萎,那些模糊的人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缠在我身上的藤蔓也开始松动,黑色的汁液慢慢褪去,疼痛感逐渐消失。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生命力正在一点点回归。

“不!你不能这么做!”林晚尖叫着,想要冲向井口,却被老道长用桃木剑拦住了。温暖的光芒照在她身上,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头发和指甲慢慢恢复正常,脸上的黑色液体也消失了,露出了清秀的面容,只是眼神里满是不甘和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报仇?”她看着我,声音带着一丝哀求。

“报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站起身,看着她,“我爷爷做错了,他用一辈子来忏悔;老道长做错了,他用三十年诵经超度。你被困在这里三十年,承受了太多痛苦,可一直活在怨恨里,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放下执念,才能得以解脱。”老道长叹了口气,收起了桃木剑,“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那些过错,不该由你来背负一辈子。现在,锁魂井的缺口已经打开,你可以去轮回了,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好好生活。”

林晚看着井口散发的温暖光芒,又看了看我,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她的身影越来越透明,像是要融入光芒之中。“陈默,谢谢你。”她轻声说,“也替我谢谢你的爷爷,谢谢他到死都还记得承诺。”

说完,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白色的光点,朝着井口飞去,消失在温暖的光芒里。

殿内的怨气彻底消散了,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西配殿。锁魂井的井口慢慢闭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青石板上的符号,变得金光闪闪,像是被赋予了新的力量。

老道长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辛苦你了。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恩怨,终于了结了。”

我看着他,疑惑地问:“道长,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嗯,”老道长点了点头,“我是当年那位老道长的弟子。我师父当年炼制锁魂丹,害了不少人,也遭到了反噬,临死前他把真相告诉了我,让我一定要弥补他的过错。这些年来,我一边诵经超度,一边加固锁魂井的封印,就是在等陈家的后人出现。”

“你爷爷是个好人,”老道长继续说,“他当年也是被我师父逼迫,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他心里一直愧疚,所以当了守庙人,守着这口井,守着这个秘密。他知道只有他的后人,才能化解这场恩怨,所以才把令牌留了下来。”

我想起爷爷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不舍和愧疚。原来,他一直都在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那我爷爷的魂魄,真的散了吗?”我忍不住问道。

“没有,”老道长摇了摇头,“他的魂魄虽然被锁魂丹的反噬之力所伤,但并没有消散。这些年来,他一直守在你身边,保护着你。刚才你扔令牌的时候,我看到他的魂魄在你身边,对着你笑呢。”

我抬头望向殿内的空气,仿佛真的看到了爷爷的身影,他慈祥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慰。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缕晨光透过西配殿的窗户照了进来,驱散了最后的黑暗。殿内的神像依旧狰狞,却不再让人感到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庄严。

老道长看着晨光,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三十年了,终于结束了。从今往后,东岳庙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恩怨纠葛了。”

我捡起地上的手电筒,走出了西配殿。后院的老槐树下,露珠晶莹剔透,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远处的大殿传来了道士们诵经的声音,平和而安宁。

从那以后,我依然是东岳庙的免费导游。只是,我的讲解词里,多了一段关于西配殿和锁魂井的故事,多了一份对人性的思考和对生命的敬畏。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走到后院的西配殿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还能看到林晚穿着青布衫的身影,听到她轻柔的声音。我知道,这场跨越三十年的恩怨,不仅化解了林晚的执念,也让我读懂了爷爷的愧疚与守护。

而那枚令牌,虽然掉进了锁魂井里,但它所承载的承诺与救赎,却永远留在了东岳庙的每一个角落,留在了我的心里。每当有游客问起西配殿为什么不开放时,我都会笑着说:“那里供奉着一段往事,一份忏悔,还有一个关于自由与救赎的传说。”

只是,我再也没有在夜里接到过陌生的电话,也再也没有见过穿月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东岳庙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些尘封的秘密,都随着那场大雨,被永远地埋在了时光里,只留下一段惊悚而又温暖的传说,在岁月中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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