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调会结束，已是下午五点。
林辰带着团队走出会议室时，背后的目光很复杂：有审视，有怀疑，有期待，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去楼梯间。”林辰低声说。
五人转到消防楼梯，这里没人，说话方便。
“辰哥，你刚才说如果失败就辞职，太狠了。”王哲先开口，“没必要把话说那么绝。”
“不把话说绝，他们不会松口，”林辰说，“赵建国那种老江湖，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他点压力，他能跟你扯皮三个月。”
“压力是给了，”周峰点烟，“但咱们的压力也大了。三个月，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本来就是这样，”张涛推了推眼镜，“从李总批项目那天起，我们就没退路了。”
刘博突然说：“赵建国，会后，去了孙强办公室。”
众人一愣。
“你怎么知道？”王哲问。
“路过，看见。”刘博言简意赅。
林辰皱眉。赵建国和孙强私下碰头，这可不是好兆头。网优部和运维部是受影响最大的部门，如果这两个部门联手使绊子，项目会很难推进。
“他们聊什么，听见了吗？”周峰问。
刘博摇头：“门关着。”
“猜也能猜到，”张涛说，“无非是怎么给我们设置障碍，或者怎么把责任撇清。”
正说着，楼梯间门开了。进来的是周慧敏。
她看到五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躲这儿开会呢？”
“周工。”林辰打招呼。
周慧敏走过来，从包里掏出烟——女士烟，细长的。周峰递上火。
“谢谢。”她吸了一口，吐烟圈的姿势很熟练，“刚才会上的表现，不错。”
“周工过奖。”
“不是过奖，”周慧敏看着林辰，“能在赵建国和孙强的夹击下不落下风，还能拿到支持承诺，不容易。我进华为八年，见过太多年轻人在这种会上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顿了顿：“但你也别太乐观。赵建国答应支持，是因为李总打了招呼。孙强答应支持，是因为想撇清责任。钱工和李姐，那是按流程办事。真正信你这一套的，没几个。”
这话很直白，也很真实。
“我知道，”林辰说，“所以我们要尽快拿出阶段性成果。用事实说话。”
“对，用事实说话。”周慧敏弹了弹烟灰，“你们的数据采集代理，打算怎么优化部署时间？两小时压缩到三十分钟，这个跨度很大。”
林辰看向周峰。
周峰接过话头：“主要是自动化。现在的部署流程：工程师到现场，连电脑，输命令，等重启，测试验证。大量时间是人工操作和等待。我们要做的是预配置模板——根据基站类型自动生成配置脚本；一键部署——插上设备自动运行；远程验证——中心平台自动测试连通性。”
他具体讲了技术方案：用pcmcIA卡存储配置脚本，用自动运行脚本减少人工输入，用心跳包机制实时监控部署状态。
周慧敏听得认真：“思路可行，但细节很多。这样，下周一你来找我，我们研发部有个自动化部署小组，可以跟你们对接。”
“太好了，谢谢周工。”
“别谢我，”周慧敏掐灭烟，“我也是为了项目。你们这个平台如果成了，对我们研发部也是好事——以后收集现网数据更方便了，做算法验证也有真实环境了。”
她看了看表：“我还有会，先走了。对了，提醒你们一句：赵建国和孙强那边，防着点。老华为人有老华为人的玩法，明面上支持，暗地里使绊子，这种事不少见。”
她说完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间里回响。
五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周工，人不错。”王哲说。
“她是真懂技术，”张涛说，“而且愿意支持创新。”
“因为她是女性，”林辰突然说，“在1998年的华为，女性要坐到她这个位置，必须比男性更优秀，更愿意接受新事物。所以她天然不排斥变革。”
这个角度很新颖，但很有道理。
“走吧，”林辰说，“回办公室，今天还有很多活。”
回到四楼，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周五下午，很多人提前下班——1998年，华为的加班文化还没那么极端。
但天网项目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发现桌上多了几个饭盒。上面贴着便签：“食堂留给加班人员的晚餐，记得吃。——行政部小刘”
“哟，待遇升级了，”王哲打开饭盒，“红烧肉、炒青菜、还有鸡腿！比中午的还好！”
“因为我们是重点项目了，”周峰坐下就开吃，“华为就这点好，只要你做事，资源给足。”
五人围着办公桌吃饭。红烧肉的香气在办公室里弥漫，冲淡了之前的紧张气氛。
“辰哥，”王哲边吃边问，“下周一就要开始正式干了，你紧张吗？”
“紧张，”林辰实话实说，“但更多的是兴奋。就像……就像在清华做第一个项目时那种感觉，明明知道很难，但就是想把它做出来。”
“我也是，”张涛推了推眼镜，“这个项目的技术挑战，比写博士论文刺激多了。”
“有架打，爽。”周峰言简意赅。
刘博没说话，但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他急着回去研究接口文档。
吃完饭，五人继续工作。周峰优化数据采集代理，张涛完善算法框架，王哲搭建测试环境，刘博研究多厂商适配方案。林辰则开始写详细的项目计划，把今天会上承诺的时间节点一一落实。
晚上九点，林辰的手机响了——是那个新的大哥大。
他接起来：“喂？”
“林辰，我李一男。”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会开得怎么样？”
林辰简单汇报了情况：五个部门的质疑、五个回答、五个条件。
李一男听完，沉默了几秒：“赵建国和孙强私下碰头了？”
林辰一愣：“您怎么知道？”
“猜的，”李一男说，“这种会开完，他们肯定要商量对策。不过没关系，让他们商量。你要做的不是讨好他们，是把事做成。事做成了，所有质疑都会消失；事做不成，再讨好也没用。”
“明白。”
“下周一，联合工作组成立，你当组长。”李一男说，“设备部、研发部的人，我打过招呼了，他们会配合。但你要记住：组长不是官，是责任。出了问题，第一个找你。”
“是。”
“另外，”李一男顿了顿，“苏晚晴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
林辰心头一跳：“她……找您？”
“问你的情况，”李一男难得地笑了笑，“说联系不上你，担心你太拼。我告诉她，你在做一件大事，让她别担心。”
“谢谢李总。”
“不用谢，应该的。”李一男说，“年轻人谈恋爱，我懂。但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要分清。这个项目期间，你得全神贯注。”
“我明白。”
“好，那就这样。记住，三个月，20%的下降。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
电话挂了。林辰握着大哥大，手心出汗。
三个月，二十个百分点，不能有任何差错。
压力山大，但必须扛住。
他看向办公室里的兄弟们：周峰叼着烟写代码，烟雾缭绕；张涛在白板上推导公式，粉笔灰落了满肩；王哲对着测试数据皱眉思考；刘博拆解着一台爱立信设备的接口板，动作精准如手术。
这些人，把前途押在了这个项目上。
那他，更不能后退。
晚上十一点，工作告一段落。
周峰伸了个懒腰：“今天先到这吧，再干效率也不高了。”
“同意，”张涛揉了揉眼睛，“算法框架差不多了，明天再完善细节。”
王哲保存测试数据：“环境搭好了，下周可以开始模拟测试。”
刘博把拆解的接口板小心收好：“适配方案，有思路了。”
林辰合上项目计划：“那今天就到这，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周末养精蓄锐。下周一，正式开战。”
五人收拾东西，关灯锁门。
走出办公楼时，深圳的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终于有了点冬天的感觉。
“辰哥，周末有什么安排？”王哲问。
“补觉，”林辰实话实说，“然后想想怎么应对赵建国和孙强。”
“别想太多，”周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有技术，怕什么？”
“就是，”张涛推了推眼镜，“用数据说话，比什么都有力。”
刘博突然从包里掏出几个苹果，分给大家：“食堂顺的，补充维生素。”
五人拿着苹果，站在华为园区门口，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有时候我在想，”王哲咬了口苹果，“咱们五个，从清华开始就在一起，现在又在华为一起做项目，这缘分，真奇妙。”
“不是缘分，”林辰说，“是选择。我们选择了同一条路，所以走到了一起。”
“也对。”王哲笑了，“那这条路，咱们就一起走下去。”
五人击掌，各自散去。
林辰回到宿舍时，已经十一点半。同屋的人睡了——是网络产品线的另一个工程师，打鼾声震天。
他轻手轻脚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事：数据采集、算法设计、接口适配、部门协调、时间节点、风险控制……
传呼机震动了一下。他摸出来看，是苏晚晴发来的信息：“睡了吗？项目顺利吗？北京下雪了，很美。想你。”
他悄悄下床，走到走廊的公用电话前，插卡回拨。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苏晚晴的声音带着睡意：“林辰？”
“吵醒你了？”
“没有，我在写论文，”她说，“你那边怎么样？听说项目批了？”
“批了，但今天开会，被质疑得很惨。”林辰简单讲了讲下午的会。
苏晚晴安静地听完，然后说：“很正常啊。任何创新都会遇到阻力。记得咱们在清华做bbS时吗？一开始不也有很多老师反对，说影响学习？”
“记得。”
“但后来呢？bbS成了清华最受欢迎的应用。”苏晚晴说，“所以啊，别怕质疑。质疑说明你们在做一件值得做的事。”
这话让林辰心里一暖：“你说得对。”
“当然对，”苏晚晴笑了，“我是谁啊？清华计算机系第一才女，看问题很准的。”
“是是是，苏大才女。”
两人聊了一会儿，从工作聊到生活，从深圳聊到北京。苏晚晴说清华园的雪景很美，银杏叶都落光了，但松柏还绿着；说启辰科技运行良好，陈浩又搞了新活动，用户数快到二十万了；说她父母问起林辰，说等他从华为回来，要请他来家里吃饭。
“你爸妈……真这么说？”林辰心里一动。
“真的，”苏晚晴声音低了些，“我爸说，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但他也提醒，要注意身体，别太拼。”
“替我谢谢叔叔。”
“你自己谢，等你回来，”苏晚晴说，“对了，你生日快到了吧？12月20日。”
林辰一愣。他自己都快忘了。重生以来，每天都像打仗，哪还记得生日。
“是……你怎么知道？”
“你学生证上写的啊，笨蛋。”苏晚晴笑，“想要什么礼物？”
“你平安就好。”
“这话说的……”苏晚晴顿了顿，“那我给你织条围巾吧，红色的，跟之前那条配成一对。”
“好。”
又聊了几句，林辰怕她熬夜太久，催她去睡。挂电话前，苏晚晴说：“林辰，不管多难，我都会支持你。所以，放手去做吧。”
这话很简单，但给了林辰无穷的力量。
挂了电话，回到宿舍。同屋的鼾声依旧，但林辰忽然觉得，这声音没那么吵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在地上投出模糊的光影。
1998年12月11日，周五。天网项目正式启动的第一天，质疑声四起，阻力重重。
但他不害怕。
因为身后有兄弟，远方有爱人，心中有光。
这就够了。
三个月，二十个百分点。
他，和他们的团队，必须做到。
也必须做到。
夜深了。深圳的冬夜，安静而深沉。
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明天，战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