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到周日,天网项目办公室灯火通明。
五个人分工协作:林辰负责整体架构和演示流程设计;周峰优化数据采集和传输,确保实时性;张涛简化算法,从一百二十七条规则中提炼出最核心的二十条,保证演示时快速响应;王哲搭建演示环境,包括投影仪、测试手机、实时数据显示大屏;刘博开发了一个简易的指令下发界面,确保操作简单直观。
周一凌晨三点,第一版演示系统跑通了。
周峰连接上体育中心基站的代理程序,实时数据开始在大屏幕上滚动:温度、湿度、信号强度、干扰水平、话务量、掉话次数……每秒钟更新一次。
张涛的算法引擎开始工作,屏幕右侧出现诊断结果:“问题:东门方向覆盖不足,建议:调整天线倾角从15度到12度,预计改善:掉话率下降8%。”
“天线倾角能远程调吗?”林辰问。
“能,”刘博调出控制界面,“这个基站的华为设备支持远程电调天线。但需要移动那边授权。”
“授权我来搞定,”林辰看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明天早上八点,我给张志强打电话。”
凌晨四点,演示流程完整走了一遍。从数据采集到问题诊断,从方案推荐到指令下发,从参数调整到效果验证——一个完整的闭环,用时七分钟。
“七分钟,”王哲感慨,“以前这种问题,从发现到处理,至少三天:一天发现问题,一天分析原因,一天现场处理。”
“这就是自动化的价值,”周峰说,“把三天压缩到七分钟。”
凌晨五点,天快亮了。五个人都累得不行,但精神亢奋。
林辰让大家都去休息:“去宿舍睡会儿,上午十点集合,再演练几遍。”
“你呢?”王哲问。
“我再完善一下演示脚本,”林辰说,“顺便想想,怎么应对赵建国和孙强的刁难。”
“别想太多,”张涛说,“数据在手,天下我有。”
话是这么说,但林辰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数据再扎实,也得有人信;方案再完美,也得有人执行。而赵建国和孙强,代表的是一群人的利益和习惯。
但至少,他们有了武器。
周一早上八点,林辰给广东移动的张志强打电话。
“张工,早。”
“林工,早”张志强的声音带着睡意。
“抱歉,事情紧急,”林辰说,“我们需要远程调整体育中心基站的参数,做现场演示。”
“远程调整?现在?”
“对,今天下午我们要开演示会,华为内部各部门都会来看。我们需要展示实时优化的效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工,这个……风险有点大啊。那个站是重点站,出问题的话,影响很大。”
“我们知道风险,”林辰说,“所以我们做了充分准备:模拟验证过了,安全机制全开,而且只调一个参数——天线倾角,从15度调到12度。这个调整在安全范围内,即使没效果,也不会造成负面影响。”
又是一阵沉默。
“张工,”林辰加了一句,“如果演示成功,你们移动是最大受益方。而且,现场会有录像,如果出问题,责任全在我们。”
这话说得很重。1998年,敢这样承诺的人不多。
张志强终于松口:“行!我授权!但我得在场。”
“您当然要在场,”林辰说,“下午两点,体育中心基站楼下见。”
挂了电话,林辰长舒一口气。最难的一关,过了。
下午一点五十,体育中心基站楼下。
来了两拨人。
一拨是天网项目组,五人全部到齐,带着笔记本电脑、投影仪、测试设备,像个小型技术展览。
另一拨是华为内部“观摩团”,来了十几个人:赵建国、孙强、钱工、周慧敏、李姐都来了,还有他们各自部门的下属。赵建国特意带了两个老网优工程师,说是“学习学习”;孙强带了运维部的技术骨干,说是“看看新技术”。
气氛微妙。表面上是技术演示,实际上是现场审判——成了,天网项目一飞冲天;败了,可能就此夭折。
张志强也到了,还带了广州移动的两个人。他看到这场面,小声对林辰说:“林工,你这排场够大的。”
“没办法,”林辰苦笑,“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证明我们行。”
两点整,演示开始。
林辰站在临时架起的投影屏前,背后是体育中心那栋六层楼,楼顶的天线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光泽。
“各位领导同事,今天我们要演示的,是天网项目的核心能力:实时数据采集、智能问题诊断、自动优化建议。”他开门见山,“我们选取了体育中心基站作为演示对象,这是一个典型的问题站点——掉话率高,用户投诉多。”
他调出实时数据大屏。屏幕分三块:左边是基站性能指标,实时滚动;中间是问题诊断结果,每三十秒更新一次;右边是优化建议和预期效果。
数据开始滚动。温度:51度;东门信号强度:-94dbm;掉话率:8.7%;干扰水平:中等偏高……
“大家可以看到,”林辰指着屏幕,“基站目前处于亚健康状态。温度偏高,覆盖不足,掉话率超标。”
赵建国眯着眼睛看数据,没说话。
“接下来,我们的智能分析引擎开始工作。”林辰示意张涛操作。
张涛敲击键盘,算法引擎启动。十秒钟后,诊断结果出现在屏幕上:
“根因:东门方向覆盖不足,原因为天线倾角过大(当前15度)及广告牌遮挡。
建议:调整天线倾角至12度,预估掉话率下降6-9%。”
“这个诊断怎么来的?”赵建国终于开口。
“基于规则引擎和统计分析,”张涛解释,“我们有二十条核心规则,覆盖常见问题。同时,算法会对比历史数据,判断当前状态是否异常。”
“准确吗?”
“我们可以验证,”林辰说,“现在,我们远程调整天线倾角。”
他看向张志强。张志强点头:“授权确认。”
刘博操作控制界面。大屏幕上出现指令发送确认框:“确认调整天线倾角:15度→12度?”刘博点击确认。
指令发送。倒计时:3、2、1……
“指令已送达基站,”刘博汇报,“基站确认接收,开始执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天线调整需要时间,大约一分钟。这一分钟,在周日下午的体育中心楼下,显得无比漫长。
赵建国盯着大屏幕上的实时数据;孙强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周慧敏专注地看着技术细节;钱工在翻看流程文件;李姐在按计算器——哒哒哒的声音,在这种时刻格外刺耳。
五十八秒后,刘博汇报:“调整完成。新参数:天线倾角12度。”
几乎同时,大屏幕上的数据开始变化。
东门信号强度从-94dbm跳到了-89dbm,提升了五个db。
掉话率从8.7%开始缓慢下降:8.5%、8.2%、8.0%……
“数据有延迟,”周峰解释,“通话建立和掉话统计需要时间。完全稳定大概需要五分钟。”
但趋势已经很明显了。
林辰拿出测试手机,拨通王哲的电话:“哲哥,测试通话质量。”
“收到。”
通话建立。林辰拿着手机,从东门走到西门,再走回来。测试手机上显示实时指标:信号强度稳定在-88dbm到-90dbm之间,误码率从之前的最高3%降到了1.5%以下。
三分钟测试结束,通话全程清晰,无掉话。
“测试结果:通话质量良好,”王哲汇报,“误码率平均1.2%,切换成功三次,无失败。”
现场安静了几秒。
然后张志强第一个鼓掌:“好!这个效果明显!”
广州移动的两个人也跟着鼓掌。
华为这边,周慧敏点头,钱工推了推眼镜,李姐放下计算器。孙强笑了笑,看不出情绪。
只有赵建国,还是那副严肃表情。他走到大屏幕前,盯着数据看了很久,然后转头问林辰:“这个优化效果,能持续多久?”
“取决于环境变化,”林辰实话实说,“如果广告牌还在,覆盖问题依然存在。但至少,我们通过参数调整,把影响降到了最低。而且,系统会持续监控,如果效果下降,会自动给出新建议。”
“自动?”赵建国抓住关键词,“以后都自动调?”
“在安全边界内,可以自动调,”林辰说,“比如天线倾角,允许调整范围是8-20度。系统可以根据实时数据,在这个范围内自动优化,无需人工干预。”
“那还要我们网优工程师干什么?”
这个问题很尖锐,但林辰早有准备。
“不是不要网优工程师,是让网优工程师做更有价值的事,”他说,“比如策略制定、算法优化、异常处理、复杂问题攻关。把重复性、机械性的工作交给系统,让人专注于创造性、决策性的工作。”
他顿了顿:“而且,这个系统不是替代人,是辅助人。它给出的每个建议,都需要工程师审核确认。它只是把问题分析得更快、更准,把方案推荐得更合理。”
这话说得很到位。既肯定了人的价值,又突出了系统的优势。
赵建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张志强面前:“张工,你们移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张志强很直接,“如果这套系统能全省推广,我们的网络质量能上一个台阶,运维成本能降一大截。”
他看向林辰:“林工,这个演示很成功。我回去就写报告,建议扩大试点范围——从天河区扩大到整个广州市,从十个站扩大到一百个站。”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彻底变了。
扩大试点,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投入,更多的部门配合,也意味着——天网项目,真正站稳了脚跟。
林辰深吸一口气:“感谢张工支持。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赵建国看看张志强,又看看林辰,终于,他点了点头:“既然客户认可,那我们华为内部,更要全力支持。”
他看向孙强:“孙总,你们运维部怎么看?”
孙强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技术上,我服了。流程上,钱工把关。安全上,我们签协议。只要这几关都过,我们运维部全力配合。”
钱工推了推眼镜:“联合工作组已经成立,流程可以加快。”
李姐按下计算器最后一个键:“预算可以追加,但支出要透明。”
周慧敏总结:“研发部会全力配合,确保技术可行。”
五个部门,五个承诺。
这一次,不是被逼无奈,而是心悦诚服。
演示结束,已是下午五点。
送走各位领导,天网项目组五人站在体育中心楼下,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成了?”王哲还有点不敢相信。
“成了,”周峰点烟,“至少第一阶段,成了。”
“走,庆祝去,”林辰说,“我请客,烧烤啤酒。”
“必须的!”张涛推了推眼镜,“我要吃烤生蚝!”
“我知道一家,在石牌村,”刘博突然开口,“便宜,好吃。”
五人跟着刘博,穿街走巷,找到那家大排档。塑料桌椅摆在路边,炭火炉子冒着烟,老板光着膀子烤串,油滴在炭火上,滋啦作响。
点了烤生蚝、烤茄子、烤韭菜、烤鸡翅,还有一打珠江啤酒。
啤酒瓶碰在一起。
“第一杯,庆祝试点成功!”林辰说。
“第二杯,庆祝扩大试点!”王哲说。
“第三杯,庆祝咱们还活着!”周峰说——他们确实累得快趴下了。
三杯下肚,气氛热烈起来。
“辰哥,你今天看到赵建国的表情没?”王哲模仿,“从‘我不信’到‘我服了’,那个转变,太经典了。”
“孙强才厉害,”张涛说,“全程笑眯眯,但每句话都带刺。最后看大势已去,立刻转向,还说‘我们运维部全力配合’,这政治智慧,够咱们学十年。”
“钱工是老实人,”周峰说,“就认流程。只要流程走通,他绝不刁难。”
“李姐是财神,”林辰笑,“只要账目清楚,她好说话。”
“周慧敏是技术派,”刘博难得插话,“懂技术,讲道理。”
五人分析了一圈,发现一个道理:在华为,只要你技术过硬,方案可行,数据扎实,再难搞的人,也能搞定。
因为这公司骨子里,是工程师文化。任正非说的:“用工程师的方法解决问题。”
烤生蚝上来了,蒜蓉的,香气扑鼻。五人边吃边聊,从技术聊到管理,从华为聊到未来。
“扩大试点后,咱们压力更大了,”林辰说,“一百个站,一个月部署完,这个任务比十个站难十倍。”
“但资源也多了,”周峰说,“张志强说移动那边会派人支援,咱们可以从广东办事处调更多人。”
“算法也要升级,”张涛说,“二十条规则不够,得扩展到一百条。还要加入机器学习模块,让系统自己学习优化策略。”
“接口适配是难点,”刘博说,“一百个站,华为、爱立信、诺基亚的设备都有。适配层得做得足够健壮。”
“测试验证要自动化,”王哲说,“不能每个站都手动测试,得开发自动化测试工具。”
问题很多,但五人眼里都有光——那是看到前路,知道怎么走的光。
吃到一半,林辰的传呼机响了。是苏晚晴发来的:“听说演示成功了?陈浩从华为的同学那儿听说的。恭喜!我就知道你能行。”
“喂?”
“林辰!”苏晚晴的声音带着笑意,“真成了?”
“成了,扩大试点,一百个站。”
“太棒了!”她顿了顿,“不过,别太得意。我导师说,项目最难的不是开始,是中间。开始大家都有新鲜感,中间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
“徐教授说得对,”林辰说,“我们也知道。所以下一步,我们要做更充分的准备。”
“嗯,我相信你。”苏晚晴轻声说,“对了,我织的围巾快好了,红色配灰色条纹,你肯定喜欢。”
“肯定喜欢。”
又聊了几句,林辰挂掉电话。走回座位时,周峰正举着酒瓶说:“……所以啊,咱们这代人,赶上了好时候。通信大发展,互联网刚起步,到处都是机会。”
“但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张涛补充,“咱们准备了这么久,该爆发了。”
“爆发!”王哲举杯。
五人再次碰杯。啤酒沫子溅出来,在1998年广州冬夜的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
这顿饭吃到晚上九点。结账时,老板说:“五十八块。”
1998年,五十八块钱,够五个人吃顿丰盛的烧烤,喝一打啤酒,聊一个时代的梦想。
值。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他们今晚住广州,明天继续工作),林辰看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体育中心的霓虹灯还在闪烁,写字楼的灯光星星点点,街上车流如织。
这就是1998年的中国,这就是1998年的通信行业。
每个人都在奔跑,每家企业都在拼搏,每个城市都在生长。
而他们,刚刚在这条跑道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但林辰知道,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扩大试点,意味着更大的舞台,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