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夏初秋的风,还裹挟着几分未褪的暑气,却已悄然染上了秋的清冽。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左一勒着缰绳,胯下骏马喷着响鼻,四蹄如雷,鬃毛翻飞间卷起阵阵尘土。身后一队精悍人马紧随其后,护腕的铜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八九天日夜兼程的赶路,让众人眼底皆有倦色,却无一人懈怠,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前方那座隐于天地间,被云雾死死裹住的青黛色的仙山,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雁荡山神医谷。
山脚下,郁郁葱葱的林木遮天蔽日,层层叠叠的雾气如牛乳般浓稠,贴着地面如活物般在林间流动、缠绕,将整座山的外围裹得严严实实。这雾绝非寻常山间晨雾,而是带着几分诡谲。若有生人贸然闯入,只会在其中迷失方向,如同困在迷宫中的羔羊,日复一日绕圈打转,最终沦为山中猛兽的腹中餐。左一翻身下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令牌,目光扫过周遭看似寻常的草丛——八年前那场血洗神医谷的浩劫过后,这里便成了外人的禁地。外围的幻影草长得极为繁茂,叶片在风里轻颤,每一片都藏着迷幻人心的药力;更深的山里,暗夜阁高手布下的机关阵法,与山石草木融为一体,即便是谷中旧人,进出也需依着特定路径叩击暗号,稍有差池便可能触发杀机。“小心些,都服下解药,跟着我的脚步走。”左一低声吩咐,解下腰间香囊,取出一小粒褐色药丸,放入口中,率先踏入迷雾。那雾气似有灵性,触碰到他们的瞬间便悄然分开一道缝隙,而身后若有人脚步稍偏,眼前便会瞬间涌起白茫茫一片,连方向都辨不清。
拾级而上,山中景致愈发奇特。明明山外还是末夏的燥热,山中却已透着春的温润,左侧坡地的枫叶已染了浅红,右侧涧边的翠竹却凝着春露,转过一道山梁,遥看山顶时,竟能瞥见几株顶着残雪的寒梅。几步之隔,景致迥异,果真应了“山中有四季”的传闻。随行的暗夜阁弟子无不暗自惊叹,唯有左一神色如常——这神医谷的奇境,他跟着小姐早已见怪不怪。
左一带着一行人熟门熟路,循着隐秘路径穿行,不多时便已踏入神医谷腹地。谷中风光与山外截然不同,清泉潺潺,药香弥漫,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宛若世外桃源。
穿过一片药田,远远便望见一排竹屋,药香袅袅从窗缝里溢出来。左一加快脚步,推门而入时,正见崔神医蹲在炉边翻拣药材。“崔师祖。”他跪地行礼后,转身接过随从递过来的三个玉盒,双手奉上。盒盖打开的刹那,三株奇药的光华几乎晃了眼:百年紫蕴参须根紫中泛银,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紫参是制作九曲灵参丹的主药材;百年雪莲凝着一层薄薄的冰晶,药香清冽醇厚,是制作小还丹的主药材;还有一株紫云草,叶片上的纹路宛如星河流转,是制作融灵丹的主药材。左一捧着玉盒,语气恭敬的道:“这是皇家赏赐给小姐的,小姐特意让我,快马加鞭的送来给您。”
崔神医原本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手指微微颤抖地抚过药材,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还是小月儿懂我心思!这几味药可是我寻觅多年的珍品,正好能入药,配成那几种珍贵药方的药丸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盒抱在怀里,活像抱着稀世珍宝,连句寒暄都顾不上,转身就往炮制药庐走去,衣角扫过门槛都浑然不觉。左一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失笑,对身后随从打趣道:“师祖这医痴性子,倒是半点没变。走吧,咱们去暗夜阁见师父。”
谷中暗道藏在一片瀑布之后,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掩盖了脚步声。穿过潮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暗夜阁的大殿依山而建,黑石梁柱上刻着繁复的符文。刚踏入殿门,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撞入眼帘,正是左一的师父左北阙。左北阙正低头摩挲着一柄长剑,见左一进来先是一愣,目光下意识扫过他身后,眉头微蹙:“小丫头没跟你一起回来?你们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
左一规规矩矩上前叩首行礼,起身时眼珠一转,偷偷瞥了眼殿内的侍从,忽然偏过头,对着左北阙挤了挤眼,还悄悄撅了撅嘴。摆出一副“此处不便多言”的搞怪模样。左北阙见状,先是一怔,又气又笑,随即绷不住脸,故作严厉地佯怒道:“你这泼猴,出去几日越发没规矩了!”,随手将手中常把玩的墨玉掌珠掷了过去。待左一稳稳接住掌珠,他才挥了挥手,示意殿内侍从退下,“说吧,此番回来定是有要事,莫要绕弯子。”那珠子带着劲风直奔左一眉心,左一却早有准备,侧身稳稳接住,指尖摩挲着珠子上的云纹,嬉皮笑脸地凑到左北阙身边坐下,把掌珠递了回去:“师父别恼,小姐有要事让我回来禀报。”
他神色瞬间变得郑重,便将回到建州后的种种一一细说:小姐如何设计救下父母、救下三皇子和林将军家的小公子,如何显露了湛卢剑,皇室如何注意到她,又如何给王家父兄升了官、授了兵权,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起初左北阙还听得饶有兴致,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可听到“皇家的诚意”几个字时,神色渐渐沉了下来,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已是满脸严肃。待左一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左北阙垂眸沉思,久久没有说话,指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扶手。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你们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议。”
左左一知晓师父需要时间消化,恭敬行礼后便告退离去,转身去找许久未见的师兄师弟们叙旧了。而殿内的左北阙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竹影发呆。沉吟良久,他终究还是唤来侍从,吩咐道:“去请堂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