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翊刚进门时,目光已飞快扫过室内——见崔零瑜也在,正坐在侧位的圈椅上,端着茶盏慢品,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神色淡然。他忙收住脚步,上前两步,对着二人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的微哑,却依旧沉稳:“左叔父,崔神医,晚辈深夜叨扰,还望二位莫怪。”礼毕,他抬手解下肩上的墨色大氅,衣料脱离肩头时,还能闻到上面残留的边关硝烟味与夜寒气息。一旁侍立的左北阙大弟子星河,见状眼疾手快,忙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接过大氅,动作轻柔地抚平衣上褶皱,又轻手轻脚地将其挂在门口的梨花木衣架上——那衣架上还搭着几件素色布衫,显是左北阙日常穿的,墨色大氅挂在中间,倒似一朵墨云落在了棉絮堆里。星河躬身行了一礼,脚步放得极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连门轴都没发出半分声响。
萧宸翊在崔零瑜右侧的空位上坐下,刚坐稳,左北阙便亲手端了一盏热茶过来。他双手接过,指尖触到茶盏的温热,那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先暖了冰凉的手,又慢慢渗进心口。低头看向盏中,琥珀色的茶汤澄澈透亮,浮着一层细密的茶沫,凑近鼻尖,先闻到一股焦糖般的甜香,轻轻抿一口,先是微涩,而后甘醇的暖意便顺着喉管往下淌,熨帖了四肢百骸里的寒凉,连那颗因牵挂与自责而沉坠的孤寂心,都似被这暖意裹住,稍稍松快了些。
茶过三巡,烛火已燃得矮了寸许,灯花结了个小小的穗。左北阙见萧宸翊眉宇间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连端茶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滞涩,便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地问道:“贤侄素来沉稳,若非急事,断不会在这寒夜奔波。今日来此,可是有心事要与老夫说?”
萧宸翊闻言,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泛白,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他垂眸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气声里满是疲惫,似要将胸口积压的沉重都吐出来:“左叔父有所不知,如今大梁国内四处动荡,流民四起,朝堂上更是暗流涌动;偏生大燕又屡屡犯我边关,战事不断;前些时日刚打了一场,兵士们折损了不少。前几日月儿为了救我,中了一刀,险些丢了性命,我已是满心自责,夜里总难安寝。”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左北阙,眼神里带着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月儿过段时间便要回大周了,我怕日后局势愈发混乱,我陷在战事与朝堂里,自顾不暇,连她的安危都护不住。恳请左叔父念在先父与您的旧情,日后多照拂月儿一二。若是叔父有用到我萧宸翊的地方,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万死不辞。”话音落,他猛地起身,双手抱拳,对着左北阙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腰弯得极低,姿态恭敬又恳切。
左北阙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又拿起那枚暖玉掌珠在指间摩挲,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摆了摆:“贤侄说笑了。月儿是老夫的关门弟子,我待她如亲女一般,她的安危,我比谁都上心。即便没有你的托付,我也会护她安稳,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似要将萧宸翊的心思看穿:“只是老夫有一事不解——月儿是大周人,为何会跋山涉水去了大梁的边关?还有,你今日以‘故人之子’的身份求我,可方才话里话外,却似与月儿有更深的牵扯,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托我护她?”
萧宸翊被这一问,俊脸瞬间染上一层薄红——先是耳根发烫,而后那红色便顺着脖颈蔓延到脸颊,连耳尖都透着羞赧,像被人戳破了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案上的茶盏纹路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月儿……月儿是为了寻我,才去的边关。我……我是月儿的哥哥。”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头垂得更低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视线再次落在茶盏上,不敢去看左北阙的眼睛,生怕听到反驳的话。
左北阙见他这副窘迫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哦?哥哥?可我怎么听说,你们一无血脉牵连,二无结义之约,这‘兄妹’的名分,是何时定下的?莫不是你怕老夫怪罪你拐走了弟子,故意找的借口?”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让萧宸翊瞬间涨红了脸,连脖颈都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嗫嚅了半天,最后只憋出几句零碎的话:“我……我们就是……就是认了兄妹……她年纪小,我照看她也是应该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手指抠着茶盏边缘的力度又重了些。
侧坐的崔零瑜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也生出几分不忍。他放下茶盏,抬手捋了捋颔下的花白胡须——那胡须被他打理得整齐顺滑,指尖划过的时候,能触到上面的细绒毛。崔零瑜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严肃,又藏着几分关切:“今日老夫在药庐里配药,听弟子们说,下午你愤然离开神医谷后,月儿便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上,哭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被弟子们发现扶回了房。不知是月儿哪里得罪了镇北王,让你动了气?还是……你做了什么事,欺负了月儿?”
萧宸翊听到“月儿哭了一下午”这几个字,心脏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呼吸都滞了半分。他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急切,瞳孔微微收缩,不等崔零瑜说完,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力度之大,让崔零瑜都皱了皱眉,萧宸翊的手指泛白,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神医!月儿现在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事?哭了那么久,身子会不会受不住?有没有喝药?”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眼底的担忧与焦急不似作假,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