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翊心中亦是一松,随即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就这样,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含药、渡药,每一个步骤都轻柔至极,生怕稍一用力,便会伤到眼前这脆弱的人儿。温热的药液在两人唇间传递,带着彼此的气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子卿唇瓣的微凉与干裂,感受到她偶尔微弱的吞咽动作,每一次吞咽,都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他的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马车依旧在疾驰,窗外的风雪没有停歇,车内的暖炉依旧燃着,可萧宸翊的心却像被窗外的寒雪包裹着,又冷又疼。他看着王子卿毫无血色的脸庞,看着她在昏迷中蹙起的眉头,想起她往日的模样——那时的她,鲜衣怒马,傲骨铮铮,眉眼间满是飞扬的意气,凡事都要争个上游,从不肯轻易示弱,哪怕受了伤,也会咬着牙强撑着,不肯让人看到她的脆弱。
可如今,她却躺在这里,被厚厚的狐裘裹着,连一口药都需要旁人如此费力地喂食,连吞咽的力气都几乎耗尽。这般强烈的反差,让萧宸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刺痛交织在一起,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玉碗中的药液终于见了底。萧宸翊小心翼翼地将王子卿的脖颈放平,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琉璃。他才直起身,用干净的锦帕轻轻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唇角,萧宸翊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额头上,触到一片微凉,眼底的温柔渐渐被浓重的疼惜取代。
马车依旧在风雪中疾驰,向着前方奔去,而萧宸翊凝视着榻上昏迷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她平安醒来,让她再回到那个意气风发、鲜活明亮的模样。风雪再大,路途再远,他都会护着她,直到她重新睁开眼,笑着对他说一句“彦青哥哥,我没事”。
待喂完药后,萧宸翊重新握住王子卿的小手,掌心对着掌心。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体内的内力如涓涓细流般涌动,顺着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王子卿的体内。
那内力温和而醇厚,带着他体温的暖意,一点点驱散着王子卿身上的冰寒之气,也试图加速药力的扩散,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与气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的虚弱,那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让他心疼不已。
“月儿,再撑一会儿,”萧宸翊低头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底却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自责,“等你好了,我定要让石墨瑾血债血偿,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他的掌心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是内力流转的温度,也是他对王子卿最深切的期盼。马车继续前行,向着远方疾驰而去,身后的京城早已被抛在脑后,扬起的尘土遮蔽了残阳。而前方的路,虽充满未知与艰险,却承载着萧宸翊对王子卿的所有执念与希望——他一定要让她活下去,护她一世周全。
官道尘土飞扬,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在空旷的旷野中格外清晰,伴着马蹄踏地的沉稳节奏,一路向东延伸。马车碾过坑洼处的颠簸,如同铁锤般反复敲打着车厢内的沉寂。王子卿侧卧在铺叠的锦衾与软垫之上,一身素白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合着单薄的身躯。她面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唇瓣干裂起皮,原本灵动的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似在承受着钻心的痛楚。前身与肋下的箭伤虽经紧急处理,浸透草药汁液的布条仍不时渗出暗红的血渍,在素衣上晕开一朵朵暗沉的花。每一次车身晃动,都让她眉头蹙得更紧,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呻吟,唯有那眉间一点朱红痣,在苍白面容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鲜明。
这趟逃亡之路,早已成了一场与死神的追逐。因王子卿伤势过重,无法颠簸于崎岖小路,队伍只能沿着官道艰难前行。白日里要躲避眼线和应对追兵,夜幕下需寻隐蔽处休整,沿途还要时时补充水、粮、炭火、更换草药,走走停停间,身后的追兵始终如附骨之疽,杀气隔着风都能清晰感知。大燕皇帝的追杀令如同悬顶之剑,那些精锐的御林军与大内侍卫紧追不舍,杀气腾腾,几乎不给他们喘息的余地。轻骑卫们已是人困马乏,甲胄上布满尘土与血痕,可每个人的眼神都依旧锐利如刀,紧握着腰间的兵器,警惕地扫视着前后方的动静——他们是大梁镇北王萧宸翊的亲卫,更是守护王子卿的一道屏障。
与此同时,大周境内出发的队伍正日夜兼程,向着大燕皇城疾驰。三皇子肖怀湛为避人耳目,也为了不牵动两国邦交的敏感神经,特意易容改扮,褪去了皇子的华贵朝服,换上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衣料是上好的鲛绡混纺,既轻便又能抵御风寒,外罩一件宽大的墨色斗篷,斗篷边缘绣着细密的暗纹,在疾驰的风中翻飞如墨蝶。他脸上覆着一张极浅的易容面具,掩去了原本俊朗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凝着前方的路,眼底翻涌着难以掩饰的焦灼。腰间悬着一柄冷月般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的墨玉在日光下泛着幽光,胯下骏马神骏非凡,四蹄翻飞间卷起阵阵烟尘。
他身后跟着的,是父皇钦点的一百二十名精锐将士与二十五名身怀绝技的暗卫。众人皆扮作江湖侠客模样,身着各色劲装,背负兵刃,身姿矫健;暗卫们则隐在队伍两侧的阴影中,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气息收敛得如同暗夜中的猎手。这支队伍一路不眠不休,渴了便饮腰间水囊,饿了便啃干粮,只为能早一刻抵达大燕皇城——肖怀湛心中清楚,他要找的人,此刻正身陷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