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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远处传来的公鸡打鸣声,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小山村的宁静。苏枝意的生物钟向来准时,几乎在六点整,她便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没有丝毫刚醒的朦胧,只有一片清明。

上工时间是八点,时间尚早。她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舒舒服服地躺着,耳边是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却翻涌着别样的思绪——(也不知道团子昨晚出去,打探的消息怎么样了)。一想到父母可能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的心就难以平静。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轻轻地推了推身旁的温玲玲,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玲玲,六点半了,咱们该起来了。趁老知青们还没醒,先去把饭做了,省得一会儿厨房挤。”

温玲玲闻言,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也立刻清醒过来,无声地点了点头。两人又默契地一起推了推另一侧的盛婷婷。盛婷婷睡得正沉,被人推醒,迷迷糊糊地刚要嘟囔“谁呀”,嘴巴就被苏枝意眼疾手快地轻轻捂住了。

“嘘——别喊,是我们。”苏枝意用气音提醒。

盛婷婷看清是她俩,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也意识到不能吵醒别人。三人相视一笑,动作变得像小猫一样轻盈,蹑手蹑脚地穿衣、下炕,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悄悄地溜出了屋子。

知青点的条件实在简陋。好在厕所是砖头砌的,还算干净,若是露天的旱厕,苏枝意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来适应。洗漱更是没有专门的地方,只在院子角落有一条引流过来的小水沟。三人各自拿了脸盆,从厨房门口的大水缸里舀了水,就着清晨微凉的空气,简单地洗漱起来。

入秋的早晨,空气里带着明显的凉意。洗漱完毕,三人便围在尚有余温的柴火灶边,看着温玲玲利落地煮了一锅清汤面。嘿,你还真别说,这小妮子做饭确实有两下子,即便是最普通的面条,只加了点盐和猪油,经她的手煮出来,汤清味鲜,面条爽滑,愣是比别人做的好吃多了!

三人刚心满意足地吃完,正收拾碗筷,女知青宿舍的门帘一动,刘玉兰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到她们,脸上露出些微惊讶,随即笑嘻嘻地说道:“哟,你们几个起得好早哇!”

几乎同时,男知青宿舍那边也走出来一个人,是年纪最小的李兵,看样子也是准备来做早饭的。

温玲玲见状,赶忙笑着招呼,语气带着体贴:“刘姐,李兵同志,你们是要做早饭吧?锅我已经刷干净了,灶膛里的火还没完全灭,我给你们留了底火,添把柴就能着,你们直接用就成!”

她这话说得周到,刘玉兰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连连点头:“哎哟,那可谢谢你们了,省了我们不少事!”李兵也腼腆地笑了笑,道了声谢。

清晨的知青点,在这短暂而和谐的交流中,开始了新的一天。苏枝意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在这个集体里,或许并不全是蒋红梅和刘招娣那样的麻烦,也存在着像温玲玲这样细心周到、愿意释放善意的人。这让她对接下来要面对的集体生活,稍稍多了几分积极的期待。

“今天刚好轮到我和刘知青做饭,你们吃完就赶紧回屋歇着吧,外面冷飕飕的,还能再猫半小时回笼觉呢!等会儿他们可就该都醒了,想清静都难咯。”

苏枝意便让温玲玲和盛婷婷先回屋暖和暖和。那俩人确实觉得清晨寒气重,麻溜地钻回了尚且温暖的被窝。苏枝意自己却精神头十足,她拢了拢衣领,一个人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信步朝外走去。

她看似悠闲地溜达,实则集中精神,在意识里一遍遍呼唤着团子。(团子?听到吗?昨晚有什么发现?)或许是团子跑得太远,超出了某种感应范围,意识里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回应。苏枝意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和担忧,但面上不显。她又在村子边缘人少的地方慢悠悠转了两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怕耽误上工,这才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刚进知青点院子,温玲玲就眼尖地瞅见了她,立刻从屋里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点期待和紧张,小声问道:“枝意,你可算回来啦!咱们是不是该去晒谷场集合了?”

苏枝意看她那样子,笑着点了点头:“嗯,时间差不多了,叫上婷婷,咱们跟老知青们一起过去。”

很快,新老知青们便三三两两地朝着晒谷场走去。到了地方,已经有不少村民和社员等在那里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开始劳作的躁动。

大队长李健国站在一个石碾子上,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分派任务。他声音洪亮,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干脆:“都听好了!秋收大忙还没到,眼下的活计不重!今儿个主要就是两块:一部分人去玉米地和红薯地那边除除草;另一部分人去菜地,把白菜底下那些发黄、烂掉的叶子给擗(piǎ)下来!擗干净点!”

他详细说明道:“那些擗下来的好叶子,别浪费,都收集起来,送到养猪场和养鸡场去当饲料!那些已经烂了的,就背到村子东头的化粪池那边倒掉,沤肥,等明年开春就是好肥料!”

具体分工时,苏枝意被安排去菜地擗白菜叶子。这活儿算是轻松的了,只需要弯腰,仔细分辨,把不好的叶子去掉就行。温玲玲跟在她旁边,负责把苏枝意擗下来的叶子收集起来,分门别类地放进不同的筐里。而盛婷婷则被分到了除草的那一组,需要拿着锄头干活,相对要累一些。

任务分派完毕,大家便各自拿着工具,走向分配的劳动地点,开始埋头干了起来。晒谷场周围渐渐响起了劳作的声音。

就在大家都干得热火朝天,田垄间渐渐充斥着力与汗的氛围时,蒋红梅才挎着个篮子,慢悠悠、晃荡荡地出现在了地头。

大队长李健国正四处巡查,一眼就瞧见了她,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大步走过去,压抑着火气,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蒋红梅!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大家都干半晌活了,你咋才磨蹭过来?是不是思想松懈,想偷奸耍滑不干活啊?我告诉你,要是抱着这种态度,那我可得好好跟知青办反映反映你的表现了!”

蒋红梅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大队长会发这么大的火。她嘴唇哆嗦了几下,话语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试图为自己辩解,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苏枝意她们刚才劳作的方向:“是……是她们!她们起来了,根本没叫我,所以……所以我才来晚的!这不能全怪我……” 这苍白无力的推诿,连她自己听起来都显得底气不足。

“你这是强词夺理!”李健国猛地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震得蒋红梅肩膀一缩,后面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别人起不起,叫不叫你,是你自己该操心的!睡过头就是睡过头,找什么借口!我看你就是思想态度不端正!”

面对李健国毫不留情的怒斥和周围社员、知青们投来的各异目光,蒋红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死死地低着头,指甲掐进了手心。

“既然不想干轻松的,那就干点‘有分量’的!”李健国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下达了惩罚,“你今天别的活儿都不用干了,就去养猪场,挑一天的猪粪!不干完,别想下工!”

蒋红梅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抗拒,但接触到李健国那不容置疑的严厉眼神,所有的不满和委屈都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是”,然后垂头丧气地跟着一个被指派带路的、面无表情的村里汉子,朝着村尾那气味源头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发酵粪便和泔水的恶臭就扑面而来。蒋红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立刻用手死死捂住了口鼻,眉头拧成了疙瘩。

走进低矮的猪圈,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几欲作呕。泥泞的地面上满是黑乎乎的粪便和污水泥泞,几头肥猪在角落里哼哼唧唧。带路的那个男人仿佛对这气味毫无所觉,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冷漠地交代任务:“喏,看见没?先用扫把把这圈里的猪屎都刮到那边那个粪坑里。刮完了,从那边水沟打水,把地面冲一遍。完了之后,去圈后面,那里有粪桶和扁担,把粪坑里积的粪水挑到村东头菜地的化粪池去倒掉。就这么些活儿,干完就算你一天工。” 说完,他仿佛多待一秒都嫌烦,转身就快步离开了,留下蒋红梅一个人呆立在这臭气熏天的“炼狱”里。

蒋红梅看着满地的污秽,感觉连呼吸都困难。她慌忙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条干净的、带着香皂味的手绢,手忙脚乱地系在口鼻处,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恶臭。但这薄薄的棉布,在这浓烈的气味面前,几乎毫无作用。

蒋蒋红梅站在猪圈矮墙外,看着里面那四头哼哼唧唧、体型壮硕的肥猪,心里直发怵。她一个城里姑娘,哪里近距离接触过这个?那猪嘴看着就吓人,万一它们突然发疯冲过来咬人怎么办?

然而,大队长李健国那张严厉的面孔和“退回知青办”的威胁,如同鞭子一样悬在她心头。她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深吸了一口……嗯,混合着难以描述气味的空气,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猪圈的矮墙。

“猪……猪同志,你们乖啊,我就是来帮你们打扫下卫生,绝对没有恶意,千万别咬我啊……”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对着那几头对她爱搭不理的猪小声念叨着,然后眼睛一闭,小心翼翼地跳进了猪圈里。

双脚陷入略微泥泞的地面,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直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紧紧攥着扫把,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放得无比轻柔,一点点地将粪便往粪坑方向刮,生怕哪个大动作会刺激到这些“圈中霸主”,招致无妄之灾。

其实,猪这种家畜,只要不主动挑衅或让它们感到威胁,通常并不会主动攻击人。蒋红梅心里也盼着能赶紧干完活离开这鬼地方,可身体的恐惧让她根本无法快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像电影慢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当终于把猪圈地面粗略刮完一遍,手脚并用地从矮墙爬出来时,蒋红梅感觉自己的双腿软得像煮过了头的面条,不住地打颤。刚才在里面精神高度紧张,这一松懈下来,“噗通”一声,她直接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强撑着站起来,按照吩咐,用水桶从旁边的水沟打了水,粗略地将猪圈地面冲洗了一遍。然后,她认命地走向猪圈后面,那里放着臭气来源的终极考验——一对粪桶和一根扁担。

等到苏枝意他们几人在地里干完上午的活,回到知青点准备吃午饭时,正好看到蒋红梅一身狼狈地走进院子。她的裤腿上溅满了泥点,衣服皱巴巴的,最要命的是,她周身似乎都笼罩着一股若有若无、但绝对不容忽视的浓郁气味。

老知青里,本就对蒋红梅心存不满的刘招娣,正端着碗吃饭,一抬眼看到她这副尊容走进来,尤其是那随风飘来的气味,眉头立刻死死皱起,心里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她把碗往桌上一顿,毫不客气地开口讽刺道:

“我说蒋知青啊!你这是什么情况?掉粪坑里洗了个澡吗?就算真掉进去了,你能不能讲究点,在外面把自己捯饬干净了再回来?这大家正吃饭呢,你专挑这时候回来,存心倒人胃口,不想让大家好好吃饭是不是?”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瞬间吸引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蒋红梅本来身心俱疲,满腹委屈,被刘招娣这么当众一奚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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