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平起了个大早。
他换上了一身在青阳镇买的、最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将那把显眼的九环大刀留在了房间,只在腰间别着那把窄身砍刀,又用一种从杂书上看来的易容小法术,将自己的面容稍微调整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更普通、更憔悴一些,像个常年在外奔波的底层散修。
做完这一切,他才推门而出,汇入了坊市的人流之中。
白天的坊市,比夜晚更加热闹。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摊主们大多是炼气中低阶的修士,一个个都懒洋洋地坐在摊位后面,有人询问时,才懒懒地报个价,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摊位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矿石,有奇形怪状的妖兽骨骼和皮毛,有画着鬼画符的符箓,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丹药,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陈平走得很慢,每一个摊位,他都会停下来看上几眼,竖起耳朵听着摊主和客人的交谈。
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坊市的一切信息。
他发现,这里交易的硬通货,就是灵石。银子在这里,几乎等同于废铁。
一枚下品灵石,大概能换一百颗“辟谷丹”,足够一个修士辟谷三个多月。或者能换十张最低阶的“利箭符”,能让凡铁箭头附带一丝灵力。
而他最关心的灵草,价格更是千差万别。
一些常见的、年份较浅的灵草,比如“凝血草”、“清心兰”,十几株才能换一块灵石。而一些稀有的、年份久远的,比如一株五十年的“赤炎花”,摊主直接开价三十块灵石,还概不还价。
逛了一上午,陈平心里大致有了个谱。
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摊位上卖的灵草,大多都处理得十分粗糙。要么是采摘手法不对,损伤了根茎,导致药性流失;要么是保存不当,灵气逸散严重。
在他这个修炼《万木长青诀》的人看来,这些灵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中午,他在路边摊花了两枚铜板——这是坊市里唯一还能用凡俗货币的地方,买家多是些修士带来的凡人仆役——买了个烤饼,草草填了肚子,然后便径直走向了坊市中心那栋最气派的建筑,“百宝阁”。
百宝阁,是整个坊市的交易中心。无论是买卖法器丹药,还是发布任务、寄售物品,都要通过这里。
一进门,便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里人来人往,比外面的街道还要热闹。四壁的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玉牌,上面用灵光显示着各种信息。
“收购百年雷击木,价钱面议。”
“组队前往黑雾沼泽猎杀铁皮鳄,要求炼气四层以上,酬劳丰厚。”
“出售二阶妖兽‘风狼’幼崽一只,自带风系天赋,非诚勿扰。”
陈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左侧一个专门收购各类材料的柜台。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锦缎长袍、体态微胖的中年管事。他正拿着一根羽毛笔,心不在焉地在一本厚厚的账簿上写着什么,身上有炼气六层的修为。
陈平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了柜台上。
“客官要卖东西?”那管事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当他看到陈平身上那炼气一层的微弱灵力波动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嗯。”陈平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株品相不一的凝血草。
这些凝血草,是他早上花了一块灵石,从一个散修摊位上买来的。当时那些草都蔫头耷脑,灵气逸散得厉害。经过他一个中午,用自身那丝木系灵力小心翼翼地温养,如今每一株都重新变得青翠欲滴,仿佛刚从地里采摘下来一般。
那管事只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凝血草,品相一般,灵气驳杂。十株,算你一块灵石。要卖就放下,不卖就拿走。”
这价格,比市价低了两成不止,显然是看陈平修为低,在欺生。
陈平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将其中一株凝血草,递到了那管事面前。
“管事,您再仔细看看。”
那管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接了过来。他本想随意扫一眼就扔回去,可当草药入手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却微微一变。
这株凝血草,入手的感觉……不对劲。
他将凝血草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越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惊讶。
这株凝血草的叶脉清晰,色泽均匀,根部的须茎一根都未断裂。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这株草里面蕴含的灵气,虽然总量不多,但却异常的纯粹、凝练,没有一丝杂气。
这……这不像是野外生长的灵草,倒像是被人用上好的灵液,精心催生培育出来的一般!
他抬头,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
“这草,是你自己种的?”他沉声问道。
“山里采的。”陈平回答。
那管事显然不信。山里采的凝血草,他见得多了,绝没有这等品相。他将剩下的十几株草全都拿了过来,一株株地仔细查看。结果,每一株都是如此。
他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看走眼了。眼前这个小子,要么是某个炼丹大师的药童,要么,就是身怀某种处理灵草的独门秘术。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一个炼气六层的管事能轻易得罪的。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脸上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这位小哥,是老哥我眼拙了。你这凝血草,品相极佳,乃是上品!这样,这十三株,我算你三块灵石,如何?”
这价格,已经比市价高出了五成。
陈平心里清楚,对方这是在示好,也是在试探。
他摇了摇头。
“五块灵石。”他伸出五根手指,“少一块,我拿去别家。”
那管事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五块灵石,已经超出了这批凝血草本身的价值。这小子,是在漫天要价。
他看着陈平那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却有些发虚。他摸不准这小子的底细。万一他真是什么大人物的弟子,自己为了两块灵石把他得罪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好!五块灵石,成交!”他一咬牙,从柜台下摸出五块灵石,递给了陈平,“小哥,以后若还有这等品相的灵草,还请务必优先考虑我们百宝阁。价格,好商量!”
“一定。”
陈平收了灵石,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管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立刻起身,匆匆走向了百宝阁的后堂。
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向楼上的大人物汇报一下。
陈平赚到了他在坊市的第一桶金。
一块灵石的成本,转手就变成了五块。这种利润,让他尝到了甜头。
他没有急着再去收购灵草,而是拿着赚来的灵石,在坊市里采购起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花了两块灵石,买了一张青竹坊市周边的详细地图,上面标注了哪些区域相对安全,哪些区域有高阶妖兽出没。
又花了一块灵石,买了几本介绍基础炼丹和制符的书籍。虽然他现在还做不了,但多了解一些总没坏处。
剩下的两块灵石,他走进了一家丹药铺,买了一瓶最低阶的、用来辅助修炼的“聚气丹”。一瓶十颗,正好两块灵石。
当他拿着东西,心满意足地准备返回迎客楼时,却在百宝阁的门口,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炼丹师学徒袍,胸口绣着一尊小小的药鼎,显得颇为神气。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跟班。
这年轻人,修为在炼气三层,下巴微微抬着,一脸的倨傲。
“你,站住。”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平。
陈平停下脚步,眉头微皱。他能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
“阁下有事?”
“刚才在百宝阁,卖凝血草的,是你?”那年轻人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
“是又如何?”
“哼,如何?”那年轻人冷笑一声,“我乃‘丹心堂’首席弟子,姚成。坊市里所有高品阶的草药处理,都有我丹心堂的一份。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用旁门左道的手法处理灵草,扰乱市场,是何居心?”
陈平听明白了。这是同行来找茬了。
所谓的丹心堂,想必就是这坊市里专营丹药草药的势力。自己动了他们的蛋糕,人家自然就找上门来了。
“我卖我的草药,与你丹心堂何干?坊市的规矩,似乎没有规定,草药只能由你丹心堂来卖吧?”陈平淡淡地回应。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姚师兄这么说话!”姚成身后的一个跟班立刻跳出来喝骂道。
姚成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怒色:“小子,我不管你师承何人,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在这青竹坊市,炼丹制药这一行,是我丹心堂说了算!我今天给你两条路。一,把你那处理灵草的秘法交出来,拜入我丹心堂门下,给我当个药童,我可以既往不咎。二……”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我让你在这坊市里,再也卖不出一根草,再也买不到一粒丹!”
他这话说的极为霸道,周围一些看热闹的修士,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丹心堂在这坊市里,确实有这个实力。
陈平看着姚成那张狂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他想起了青山村的王虎,想起了青阳镇的李公子。原来,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有这样的人,自以为高人一等,可以随意拿捏别人的命运。
“如果,我两条路都不选呢?”陈平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姚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一个区区炼气一层的散修,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他。
“不选?”他怒极反笑,“好,很好!你有种!我倒要看看,你这骨头有多硬!”
他向前一步,炼气三层的威压,朝着陈平铺天盖地地压了过去。
陈平只觉得一股压力袭来,让他呼吸微微一滞。但他神魂强大,肉身又经过黑石改造,这点威压,对他来说,不过是清风拂面。
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姚成愣住了。
他这一下威压,虽然没用全力,但寻常炼气一层的修士,少说也得脸色发白,双腿打颤。可眼前这小子,竟然毫无反应?
就在他惊疑不定,准备进一步动手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百宝阁的二楼传了下来。
“坊市之内,禁止私斗。姚贤侄,你丹心堂的规矩,难道比坊主的规矩还大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姚成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变,连忙收了威压,对着二楼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孙阁主。晚辈不敢,只是和这位小兄弟切磋一下草药之道,并无他意。”
“切磋?”那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我怎么看着,倒像是你在以大欺小呢?”
姚成的额头,渗出了一丝冷汗。
陈平抬头,只见百宝阁二楼的窗边,站着一个穿着八卦道袍、手持拂尘的老者。老者仙风道骨,一双眼睛却如同星辰般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的修为,陈平根本看不透,只感觉深不可测。
这应该就是百宝阁的主事者,那位筑基期的孙阁主了。
“既然是切磋,那不如就正大光明地比一场。”孙阁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三天后,就在我这百宝阁前。你们二人,各凭本事,处理三株相同的灵草。谁处理得更好,品相更高,就算谁赢。输的人,要当众向对方赔礼道歉,并拿出一件等值的彩头。如何?”
姚成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比处理灵草?这正是他的强项!他就不信,一个野路子出身的小子,能比得过他这个丹心堂从小培养的精英弟子!
“晚辈没有意见!”他立刻应道。
孙阁主又看向陈平:“你呢,小家伙?”
陈平知道,这是孙阁主在给他解围,也是在考验他。如果他不敢应战,那以后在这坊市里,恐怕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他抬起头,迎着姚成挑衅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