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刚把给秦家村捎的红糖塞进老张手里，就听见他咂咂嘴补了句：“说起来娄晓娥她爸也真够硬气，放着以前‘娄半城’的名头不用，愣是让闺女嫁了许大茂那小子，如今闹成这样，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钢渣厂公私合营前的老板娄半城，当年在城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家里的产业够寻常人活几辈子。只是后来风气变了，才收敛了锋芒，成了厂里的挂名顾问。
“是我记混了。”他低声道，心里却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明明很多细节都在偏离原来的轨迹——比如秦家村的藤编生意，比如他和秦淮茹安稳的小日子——可娄晓娥离婚后躲去聋老太太那里这茬，却分毫不差地撞上了剧情。
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哪怕绕了弯路，最终还是要跌进那个预设的节点。
“娄半城没找许大茂算账？”周凯问。他不信以娄半城的性子，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这种委屈。
“怎么没找？”老张笑得更欢了，“听说有人，堵在许大茂家门口骂了半宿，把许大茂他爸骂得缩在屋里不敢吭声。最后还是街道主任出面调解，娄半城撂下话‘我闺女离了他许大茂，照样活得风光’，这才作罢。”
周凯点点头。这才像娄半城的做派。当年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有这样的父亲撑腰，娄晓娥的日子至少能好过些。
“不过话说回来，娄晓娥也是个犟脾气。”老张又道，“娄半城让她回娘家住，她偏不，非说‘离了婚回娘家，像什么样子’，非要跟聋老太太作伴。老太太也乐意，天天给她做面汤，俩人情同祖孙。”
周凯望着窗外，脑子里忽然闪过娄晓娥的样子。穿着合体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时总带着点矜持的傲气，哪怕是生气，也不会像寻常妇女那样撒泼打滚。这样的女人，骨子里是带着骄傲的，离婚对她来说，不光是感情的破裂，更是体面的折损。
她不肯回娘家，未必是赌气，只是拉不下那个脸。
“傻柱呢？这几天没少往聋老太太那儿跑吧？”周凯状似随意地问。
老张嘿嘿笑：“可不是嘛。天天变着法地给老太太送吃的，今天是酱肘子，明天是炖排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给娄晓娥捎的。偏偏他还嘴硬，说是‘孝敬老太太的’，逗得院里人直乐。”
周凯没笑。他太清楚傻柱那点心思了。善良，热心，却总爱把自己的心意裹上厚厚的壳，生怕被人戳破。他对娄晓娥，或许有同情，有欣赏，甚至有那么点说不清的好感，但这好感里，多少带着点“英雄救美”的自我感动。
而娄晓娥需要的，未必是这些。她那样的家庭出来的姑娘，见过的世面比傻柱多得多，眼界也高得多。傻柱的好，她未必能真正放在眼里。
“许大茂呢？还被他爸锁着？”
“早放出来了，就是在厂里抬不起头。”老张撇撇嘴，“以前见了谁都仰着下巴，现在见了娄晓娥的影子就躲，估计是怕了娄半城。听说王秀秀她哥嫂又来闹过一次，许大茂没辙，找他叔借了钱，才把人打发走，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是打了。”
周凯心里“咯噔”一下。
打掉了。
原剧里，秦京茹也是假怀孕，最后不了了之。如今换成王秀秀，竟是真怀了，又被打掉了。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剧情修正”？不管过程怎么绕，终究还是没让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来搅和这滩浑水。
“作孽。”他低声道，说不清是在说许大茂，还是在说王秀秀。
“谁说不是呢。”老张叹了口气，“那姑娘也是可怜，被许大茂哄得晕头转向，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听说已经回乡下了，以后能不能再嫁人都难说。”
周凯没再接话。
仓库里安静下来，只有墙角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娄半城的强硬，娄晓娥的骄傲，傻柱的笨拙，许大茂的荒唐，王秀秀的无辜……每个人都在按着自己的性子往前走，却又在无形之中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碰撞着，纠缠出一段又一段或无奈或狗血的因果。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原本只是想安稳度日，却阴差阳错地帮了秦家村，认了钢蛋铁蛋，娶了秦淮茹，一步步走到现在。看似偏离了最初的轨道，却又在每个关键的节点上，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顺理成章。
“周处，秦家村的人来送安全帽了，说是这个月编得格外好，让您务必过目。”门口传来学徒小李的声音。
周凯回过神，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女走进仓库，手里捧着崭新的藤编安全帽，个个脸上带着淳朴的笑。为首的王婶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周同志，您看看，这月的活儿我们加了细，每个都用砂纸磨过边，保准不扎手。”
周凯拿起一顶，指尖划过光滑的藤条，触感温润。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藤条的纹路清晰可见，透着一股踏实的生命力。
“很好。”他由衷地说，“钱我让会计准备好了，你们点点。”
王婶她们喜笑颜开地接过钱，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周同志”。
看着她们互相推搡着数钱的样子，周凯忽然觉得，比起院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这些实实在在的日子，才更像日子。
挣一分钱，得一分暖，不用琢磨谁的心思，不用顾忌谁的脸色，只要手里的活计过硬，就不怕日子过不下去。
或许，他该多往秦家村跑跑，少掺和院里的是非。
毕竟，那些人和事，就像握不住的沙，越是在意，越是容易从指缝溜走，徒留一手的粗糙。
而眼前这些藤条，这些笑脸，这些沉甸甸的铜钱声，才是能攥在手里的，真实的暖。
周凯拿起一顶安全帽，轻轻扣在头上。尺寸正好，带着藤条特有的清香。
嗯，这样挺好。
管它什么剧情惯性，管它什么恩怨情仇，他只管守好自己的摊子，护好身边的人，就够了。
至于娄晓娥和傻柱往后会怎么样，许大茂会不会彻底翻身，都随他们去吧。
每个人的路，终究要自己走。
他能做的，只是在路过时，若见着坑洼，顺手填一捧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