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宅那晚,我梦见已故的祖父用毛笔在我手心写下一个日期。 醒来后发现掌心竟真有墨迹,与梦里一模一样。 我鬼使神差地推迟跨国并购案,按那个日期回了老宅。 推开门,全家老少整整齐齐跪在祠堂前,背上都写着同样的日期。 最可怕的是,每个人的笔迹都和祖父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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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十四,林深又一次从那个相同的梦中惊醒。
不是惊涛骇浪的谈判桌,也不是数据崩盘的股市,是老宅。永远是那条通往幽深厅堂的、冰凉得沁骨的青砖路,他赤着脚,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两侧是高高的、蒙尘的檀木柜,顶上密密麻麻排着黑白的、眼神空洞的祖先相框,无声地注视他。空气里是他从小闻到大的、陈旧木料混合着墨锭与淡淡霉味的窒息气息,压得他胸腔发闷。
然后祖父就会出现。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硬的藏青色寿衣,脸色是死寂的灰白,手指干枯得像老树枝,握着一杆狼毫笔。没有一句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毕竟,每一次梦到这里就会戛然而止。
但这次不一样。
这一次,祖父冰凉的、没有一丝活气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骇人。那杆毛笔蘸满了浓稠得发亮的墨,不容抗拒地,在他因挣扎而绷紧的掌心,写下了一个数字。
笔尖划过皮肤的触感,清晰,冰凉,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黏腻。
林深猛地坐起,额角冷汗涔涔,心脏砸得肋骨生疼。总统套房的恒温系统无声运转,窗外都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天花板上投下冰冷流动的光斑。
又一个循环的噩梦。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都是压力,他对自己说,并购案的压力,还有今天必须回老宅的压力。
他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浴室,打算用冷水浇醒这荒诞的残留梦魇。
抬起手,拧开水龙头的瞬间,他僵住了。
流动的水柱下,他的左手掌心,一道尚未干透的墨迹氤氲开来——
“柒”。
一个清晰的、竖撇捺都带着熟悉韵味的汉字。墨色新润,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老宅书房里那块清代松烟墨的冷冽香气。
和他梦里那个字,分毫不差。
冷水哗哗地溅湿了他的睡袍袖口,冰凉刺骨。林深盯着自己的掌心,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一种远超商业场上任何危机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
他一动不动站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浴室里的死寂。
是首席助理朱小姐。“林总,车已经备好了,九点整准时出发去机场。并购案的最终协议……”
林深猛地回过神,视线却无法从掌心上移开。那墨迹像烙铁烫下的印记。
“……推迟。”他的声音干涩得自己都陌生。
“推迟?”电话那头的专业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林总,对方董事会已经全部就位,时间是我们三个月前就……”
“我说推迟!”林深几乎是低吼出来,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编个理由,任何理由。会议改期……就改到……”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掌心的字,“改到农历七月廿一之后。”
说完,他直接掐断了电话,甚至没理会朱助理可能有的任何反应。手机被他扔在冰冷的盥洗台上,发出沉闷一响。
他撑着台面,大口喘气,镜子里映出一张成功商界领袖从未有过的、惊惶而茫然的脸。
农历七月廿一。掌心的“柒”是日期的一部分,而梦里,祖父写下的似乎不止这一个数字……但更具体的,模糊了。唯有这个“柒”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实感,印在他手上。
为什么是这一天?
接下来的几天,林深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文件上的字迹总会扭曲成那个墨黑的“柒”;他召来顶尖的皮肤科医生,对方仔细检查后,只能给出“某种暂时性染料沾染,会随时间消退”的专业结论,却无法解释来源和那特殊的松烟墨香。
并购案推迟的消息在集团内部引起轩然大波,几位元老直接闯进办公室,被他从未有过的暴躁和不容置疑轰了出去。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一个鬼画符般的墨迹,将百亿的商业布局置于险地。
只有林深自己知道,那不是幻觉。祖父的手抓着他手腕的冰冷触感,历历在目。
农历七月二十,傍晚。林深独自驾驶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离了繁华市区。没有通知老宅的任何人。
车越往城郊的老区开,天色越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压下来,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熟悉的景色逐渐映入眼帘,斑驳的院墙,枝叶虬结的古榕,青石板路在车轮下发出轻微的颠簸声。
他将车停在巷口,步行走向那扇漆黑沉重的、他从小看到大的老宅大门。门前两盏白纸灯笼已经早早亮起,在渐起的晚风里摇晃,投下惨淡的光晕。
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太安静了,连夏日晚应有的虫鸣都听不见。
院门虚掩着。
林深蹙眉,心中那股不安骤然加剧。按照规矩,若非重大年节或祭祀,老宅正门不会这样敞开。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轴发出干涩悠长的“吱呀——”声,像是在呻吟。
前院空无一人。石砖缝里钻出几丛野草,更添荒凉。
他的目光越过前庭,直接投向第二进院子里那栋最重要的建筑——林家祠堂。
祠堂的门,竟然大敞着。
里面黑黢黢的,只隐约可见无数牌位前,几点长明灯豆大的火光跳跃。
而就在祠堂那高高的门槛之内,跪满了人。
他的父亲、母亲、几位叔伯婶娘、堂兄弟姊妹、甚至几个更小的侄辈……林家留在本家的所有男丁女眷,一个不差,全都整整齐齐地、脊背挺直又僵硬地,跪在祠堂的冰冷地面上。面朝着祖宗牌位,背对着大门。
像一群沉默的、等待审判的雕像。
没有人回头看他,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场景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爸?妈?”林深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哑地响起,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只有穿堂风掠过,吹得他脖颈寒毛倒竖。
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离他最近的、跪在最末尾的一个堂弟背上。
堂弟穿着白色的夏布衬衫,薄薄的布料下,一个浓墨写就的汉字,清晰地透了出来——
“柒”。
笔力遒劲,透着一股熟悉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苍凉死气。
林深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跳仿佛被一只冰手攥住。
他猛地抬眼,惊慌失措地扫过前面所有人的背影。
二叔、三婶、大哥、小妹……每一个人的背上,无论衣料厚薄,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毫无例外地、印着一个巨大的、墨黑的汉字!
“柒”、“月”、“贰”、“十”、“壹”……
那些字被拆分开,分布在不同的家人背上,共同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血一般的事实——
农历七月廿一。
而最让他血液冻结、魂魄几乎出窍的是——
每一个字的笔迹。
那起笔的顿挫,转角的锋芒,收笔的钩挑……都和他掌心的那个“柒”字,和他梦里祖父的笔迹,和他记忆里祖父写了一辈子的字……
一模一样!
林深僵在原地,四肢百骸瞬间冰凉,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祠堂深处,祖宗牌位在幽暗的烛光下沉默地林立着,仿佛无数双眼睛,正静静地、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