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就十分钟。
十分钟，要阐述一个关乎未来走向的宏大命题。
对于教室里任何一个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人来说，这都是一次在顶层领导面前崭露头角的天赐良机。
但对于林宇，这十分钟，不亚于公开处刑。
他得用尽毕生所学，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被西方自由主义思想腐蚀的蠢货。
这是技术活。
下课铃一响，林宇抓起本子就想开溜。
“林哥！林哥！等一下！”
徐来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拦在他面前。
林宇眼皮一耷拉。
又来了。
自从那天身份暴露之后，这位来自四九“同龄人”，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他。
上课坐他旁边，吃饭坐他对面，连上厕所都要在门口堵他。
那热情劲儿，让林宇时常产生一种错觉。
这货，不会是老登他们派来的卧底吧？
“林哥，那个课题......”徐来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焦虑和迷茫，“这也太大了！根本没法下嘴啊！你说，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个培训，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吗？”
“可能就是闲的。”林宇面无表情，随口敷衍。
“别啊林哥！”徐来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我这几天愁得头发都白了！你给小弟指条明路吧！就稍微点拨一下，哪个方向，就说哪个方向能出彩！”
出彩？
老子正愁怎么才能不出丑呢！
林宇用力甩开他的手，加快脚步。
“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你自己琢磨。”
“林哥！亲哥！”徐来跟个小媳妇似的，缀在后面，就差抱着他大腿哭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刚来d校的时候，我们单位领导特意找我谈话，让我好好表现！这要是搞砸了，我回去没法交代啊！”
林宇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死死盯着他。
徐来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缩了缩脖子。
“林，林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林宇没说话，心里已经把这货骂了一万遍。
你们这帮人，是不是都有病！
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有意思吗？
放着大好的时代春风不去追，非要在这四方城里耗着？
算了。
烦死了。
林宇深吸一口气，他决定了。
既然你非要作死，那我就送你一程。
“你真想知道？”
徐来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林宇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行，跟我来。”
校园里僻静的小树林。
“你不是说，想聊聊城市发展，聊聊房价吗？”林宇背着手，一副高人派头。
“对对对！”徐来赶紧拿出小本本，准备记录，“我感觉南海那边现在有点太热了，跟现在的霓虹有点像，我怕......”
“怕什么？”林宇打断他，“热就对了！还不够热！”
徐来愣住了。
“啊？”
“你啊，还是太年轻，格局太小。”林宇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只看到了房价上涨的风险，却没看到它背后巨大的机遇！”
“什么机遇？”徐来彻底懵了。
“财政！”林宇吐出两个字。
他凑到徐来耳边，用一种充满蛊惑的语调，开始了他的“表演”。
“你想想，咱们现在地方财政靠什么？税收？转移支付？那点钱够干嘛的？修路、建桥、搞基建，哪样不要钱？”
“但是，如果我们换个思路呢？把土地当成一种可经营的资产......”
徐来听得云里雾里，但不明觉厉。
“土地怎么经营？”
“拍卖！”林宇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价高者得！让那些房地产商去争，去抢！我们地方上，只需要坐着收钱就行了！”
“这不是把国家的土地卖了吗？”徐来吓了一跳，这话说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糊涂！”林宇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使用权！我们出让的是七十年使用权！七十年后，地还是国家的！”
“你想想，一块地，拍出几个亿，几十个亿。这钱，不就来了吗？有了钱，城市建设、公共服务，不就都有了吗？这叫‘土地财政’！用土地，为城市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
“至于房价，高点怕什么？房价高，证明城市有价值，有吸引力！老百姓买房，那也是一种投资！买了房，他就是这个城市的建设者，参与者！这叫把个人财富和城市发展深度绑定！”
林宇唾沫横飞，将后世那套被无数人诟病的“土地财政”理论，包装成了一套闪闪发光、利国利民的惊天构想。
他知道，这套理论在九十年代初，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了，这触及到了最根本的制度问题。
谁敢在d校的结业考核上，公然宣扬这套理论，那不叫有魄力，那叫脑子被门夹了。
他就不信，徐来有这个胆子！
果然。
徐来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他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林宇，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疯了！
这人绝对是疯了！
这哪里是发展思路？这分明是取死之道！
林宇看着他这副被吓傻的模样，心里爽翻了。
总算清净了。
他拍了拍徐来的肩膀，语重心长。
“小徐啊，路，我已经给你指了。敢不敢走，能走多远，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下徐来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回到宿舍。
林宇心情大好。
他已经想好了自己那十分钟要讲什么了。
就讲“土地财政”！
不，还不够劲爆！
他要讲，全面放开金融管制，引进华尔街，让国际资本在国内市场自由搏杀！
他要讲，全面推进国企私有化，mbo管理层收购，价高者得！
他要讲，废除户籍制度，让人口彻底自由流动，冲击现有城市管理体系！
把后世那些最敏感、最危险的雷区，挨个踩一遍！
到时候，几十个部委大佬坐在下面，听着他这个“天选之子”，大放厥词。
那场面......
哈哈哈哈！
林宇躺在床上，笑得浑身发抖。
我真是个天才！
与此同时。
徐为民的办公室。
徐来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写满了的笔记本。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来了。
林宇那些话，太吓人了。
他不敢信，更不敢用。
但是，他又隐隐觉得，这里面好像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想不通，只能来找老师解惑。
“老师，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徐为民放下手里的报纸，推了推眼镜。
“说。”
徐来颤颤巍巍地，将林宇那套“土地财政”的理论，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心里越怕。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徐为民，等待着老师的雷霆震怒。
他以为，徐老师会拍案而起，怒斥林宇思想堕落，走上了邪路。
然而。
徐为民听完，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办公室里。
就在徐来快要被这沉默压垮的时候。
徐为民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徐来的心上。
“这些话，是林宇......亲口跟你说的？”
徐来猛地点头。
徐为民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审视和严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徐来看不懂的复杂！
他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徐来，缓缓地笑了。
“小徐啊。”
“你，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