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七月初,骄阳似火,炙烤着西域通往云南的横断山脉险峻山道。十万联军组成的庞大队列,如同一条蜿蜒巨蟒,在群山褶皱间艰难前行,扬起的尘土高达数丈,远远望去,烟尘滚滚,蔽日遮天。
联军统帅江彬,身披特制的玄铁锁子甲,外罩一件因多次洗涤而略显发白的红色战袍,骑乘着一匹神骏的枣红色河西战马,立于道旁一处高坡之上。他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脚下行进的队伍。这支大军由五万大明边军精锐和五万归附大明的西域各部族骑兵混编而成。明军步兵皆着统一号服,虽经长途跋涉而颜色暗淡,但队伍肃整,士兵肩扛最新配发的“正德二十式”蒸汽步枪,枪口套着防尘罩,腰挎制式雁翎刀,身后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内装可供半月消耗的炒面、肉干与盐块。他们步伐沉稳,即便在崎岖山道上,亦能保持基本的行军队列。
而那五万西域骑兵则是另一番景象。他们大多身着本族特色的皮裘或棉袍,头戴毡帽或皮帽,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既有做工精良的马刀,也有传承自祖先的硬弓与骨朵。他们骑乘着耐力出众的伊犁马,马背上驮着皮水囊和干粮袋,队伍不如明军整齐,却自有一股彪悍野性的气息。骑兵们三人一队,五人一群,时而策马小跑,时而缓辔而行,嘈杂的人喊马嘶声在山谷间回荡。
横断山脉的险峻,远超乎寻常想象。队伍所行山道,最窄处仅容一人一马贴壁缓行,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千仞绝壁,猿猴难攀,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幽谷,谷底澜沧江的支流奔腾咆哮,水声如雷,令人胆寒。连日的夏季山雨,将本就难行的土石路面泡得泥泞不堪,人马踩踏之下,更是成了烂泥塘。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时有人因脚下打滑而摔倒在地,泥浆瞬间浸透衣裤,但他们立刻挣扎着爬起,抹去脸上的泥水,扛起武器,默不作声地继续跟上队伍。驮运物资的骡马更为吃力,蹄子深陷泥泞,驭手们大声吆喝着,奋力拉扯,才能将陷入泥坑的车辆拖出。
江彬勒住马缰,看着缓慢行进的队伍,眉头微蹙。他回头对紧随其后的副将李忠道:“传令下去,各营队正、把总务必督促本部,加快脚步!辎重营优先通过险要地段,骑兵下马牵行,为步兵让道。务必在五日内穿过这巴颜喀拉山口!赵将军在怒江防线独力支撑,压力如山,咱们早到一日,他便能早一日减轻压力,云南大局便多一分安稳!”
李忠在马上抱拳应诺:“末将遵命!只是将军,这道路实在难行,加之雨季,弟兄们体力消耗极大,是否可略作休整,以免过度疲乏?”
江彬摇头,目光坚定:“不成!兵贵神速。此刻慢一步,前线可能就要多流十斗血。告诉弟兄们,克服困难,待到云南,我江彬亲自向朝廷为诸位请功!”
命令逐级传达,队伍的行进速度似乎加快了些许,但士兵们脸上的疲惫之色也愈发浓重。
行至青藏高原边缘的巴颜喀拉山口时,已是三日后的午后。山势在此豁然开朗,前方是一片广袤的高山草甸,水草丰美,视野开阔。联军前锋刚刚踏足草原,还未及舒展筋骨,前方派出的斥候便如飞般驰回,脸上带着紧张与急切。
“报——!”斥候队长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急促,“禀将军!前方三十里外草原,发现大规模蒙古部落正在迁徙,男女老幼皆有,帐幕车辆无数,估摸有三万之众,其先头骑兵,正朝我军方向而来!”
江彬心中骤然一紧。蒙古部落素来骁勇善战,在此时此地遭遇,是敌是友难料。若是心怀敌意,联军此刻正处于狭窄山口,队伍难以迅速展开,骑兵无法冲锋,步兵结阵亦受地形限制,一旦接战,必然吃亏,甚至可能被冲乱阵型,导致严重后果。
“全军听令!”江彬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停止前进!步兵依山势结圆阵,长枪手在外,火枪手居内!骑兵于两翼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李忠,带你的人上前,占据左侧那个高地,架上咱们的小型蒸汽弩炮,以防万一!”
训练有素的明军立刻行动起来,号令声中,士兵们迅速依托山石、树木布防,蒸汽步枪填装了火药和弹丸,弩炮也调整了射角。西域骑兵们则略显躁动,但在各自头领的约束下,也纷纷摘弓搭箭,控马立于阵势两翼,紧张地望向草原方向。
不到半个时辰,地平线上烟尘大起,马蹄声如闷雷般滚滚而来。很快,一支约千人的蒙古骑兵出现在视野中,他们队形散而不乱,奔驰迅捷,显示出精湛的骑术。为首的是一位身材异常魁梧雄壮的首领,年约四旬,面色黝黑,目光锐利如鹰,身披一张完整的斑斓虎皮制成的铠甲,手中紧握一柄装饰着黄金纹路的华丽弯刀,马鞍旁还挂着一杆沉重的长矛。
这支骑兵在距离明军阵前约一箭之地勒住战马。那虎皮铠甲首领独自策马向前几步,目光扫过明军严整的阵势和飘扬的“江”字帅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审视,随即他翻身下马,将弯刀插回鞘中,示意身后骑兵收起武器,独自大步走向明军阵前,用略带口音但清晰无比的汉语高声道:“前方来的,可是大明西域总督,江彬江将军麾下?”
江彬见对方举动不似寻衅,心中稍定,亦催马出阵,在数名亲卫簇拥下上前,于马上拱手道:“本将正是江彬。不知阁下是蒙古哪一部首领?为何率众至此?”
那首领闻言,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原来是江将军当面,失敬!我乃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顾实汗)。今日率部众迁徙,并非有意冲撞将军虎威,实是迫不得已。”
江彬也翻身下马,以示尊重,走到固始汗面前:“固始汗首领,久仰大名。不知贵部遭遇何等困难,竟要举族迁徙?”
固始汗闻言,脸上涌现悲愤之色,重重叹了口气:“将军有所不知!自去罗刹国(指俄罗斯)的商队传来消息,说欧洲诸国组成的殖民军,凭借犀利火器,已完全攻占天竺(印度)诸邦。他们贪得无厌,近年来不断派遣小股部队北上,越过雪山,骚扰我蒙古各部世代放牧的草场!他们烧毁我们的帐篷,抢掠我们的牛羊,杀害敢于反抗的牧民,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草场被毁,部落损失惨重,我们……我们实在是无法在原地生存下去了,只能向西迁徙,寻找新的安身之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明军队伍中那些保养良好的蒸汽步枪和小型弩炮,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问道:“却不知将军率领如此雄壮的兵马,这是要往何处去?看方向,似乎是前往云南?”
江彬面色凝重,沉声回答:“固始汗首领所料不差。本将正是奉大明皇帝陛下旨意,率军驰援云南。盘踞天竺的欧洲殖民军,已集结五万之众,配备大量蒸汽机枪、榴弹炮,企图突破怒江天险,入侵我大明疆土!云南若失,西南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固始汗一听“欧洲殖民军”五字,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拳头紧握,虎目圆睁:“果然是这群豺狼!他们在天竺作恶还不够,竟敢将爪牙伸向大明!江将军,我们蒙古人与大明朝廷,自永乐爷以来,便有贡市之谊,互通有无,亲如兄弟。如今兄弟有难,仇敌当前,我固始汗岂能坐视!今日我愿率我部落三万儿郎,加入将军麾下,共同抗击此僚,为我死难的族人报仇,也为大明尽一份力!”
江彬闻言,心中大喜过望。他正愁麾下骑兵虽众,但西域各部骑兵战术与明军协同尚需磨合,且忠诚度仍需考验。固始汗所部三万蒙古骑兵,皆是自幼生长马背的精锐战士,战力强横,更难得的是他们对殖民军怀有切齿仇恨,士气可用。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固始汗粗糙有力的大手,诚恳道:“首领深明大义,以抗敌大局为重,江某感佩万分!能得贵部勇士相助,实乃我军之大幸!待此战功成,我必亲自上奏朝廷,详述首领与和硕特部之功,恳请陛下厚加赏赐,划定丰美牧场,永保贵部安宁!”
固始汗亦动容道:“江将军言重了!抗击外侮,保境安民,本就是我辈份内之事!何须言谢!”
两人当即就在阵前,对着苍天草原,立下盟约。考虑到大军行进速度,决定分头并进:江彬仍率领主力联军,沿计划中的山道继续南下;固始汗则率领其三万蒙古骑兵,利用其对高原地形的熟悉,走草原捷径,约定十日之内,在云南怒江防线与江彬部汇合。
盟约既定,气氛顿时缓和。联军让开道路,固始汗返回本部,组织部落继续迁徙,同时挑选精壮骑兵,准备先行赶往云南。江彬则命令部队解除警戒,继续前进。
大军继续南行数日,进入澜沧江流域。此地山高谷深,气候更加湿热,蚊虫滋生,行军愈发艰难。这日午后,先锋部队报告,前方山道旁聚集了大量逃难的民众,衣衫褴褛,面带饥色,阻塞了道路。
江彬策马前去查看。只见数百名傣族民众扶老携幼,聚集在路旁,许多人身上带伤,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见到大明军队旗号,一位身着残破头人服饰、名叫岩罕的中年男子,带着族人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将军!青天大老爷!救命啊!”
江彬连忙下马,命亲兵分发干粮和饮水,安抚众人。他扶起岩罕,询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从何处来?为何沦落至此?”
岩罕老泪纵横,哽咽道:“将军,我们本是澜沧江畔勐卯寨的百姓。半月前,一伙打着奇异旗帜、手持火器的欧洲兵,乘着奇怪的铁船,沿江而上,突袭了我们的寨子!他们见人就杀,见屋就烧,抢走了我们过冬的粮食和所有的财物……寨子里的青壮拼命抵抗,死了好多人……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路躲藏,不知该往哪里去……”他身后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哭泣声。
江彬面色铁青,强压怒火,对岩罕和众难民温言安抚道:“乡亲们莫怕,莫要慌张。我们就是大明皇帝派来,专门驱赶那些欧洲殖民军的!你们失去的家园,我们帮你们夺回来!你们死去的亲人,我们帮你们报仇雪恨!”
岩罕和族人听到此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岩罕猛地擦去眼泪,转身对身后的族中青壮大声呼喊了几句傣语。立刻,人群中站出了一万余名虽然面黄肌瘦,但眼神中充满悲愤与决绝的青壮年男子,他们手中紧紧握着砍柴刀、猎弓和竹弩等简陋武器。
岩罕领着这些青壮,再次跪在江彬面前,激动地道:“将军!我们傣家人,有恩必报,有仇必雪!这些欧洲强盗毁我家园,杀我亲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们愿意加入将军的队伍,哪怕只是当个马前卒,也要和那些强盗拼命!请将军收留我们!”
江彬看着这些衣衫褴褛但意志坚定的傣族汉子,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将这些缺乏军事训练的民众编入军中,存在风险,但他们熟悉当地山林地形,水土适应,更重要的是,他们保家卫国的意志极为坚定。他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好!都是大明的好子民,是好汉子!本将准了!”随即,他下令将这些傣族青壮单独编成一营,由岩罕担任营官,明军派员协助训练和指挥,并优先为他们配发了从西域带来的备用蒸汽步枪和弹药,命名为“傣族忠义营”。
有了傣族向导的协助,联军后续的行军顺利了许多,避开了不少险滩瘴疠之地。经过近半个月的艰苦跋涉,江彬率领的联军主力,终于抵达了怒江东岸。此时,怒江防线主帅赵忠,早已带着麾下主要将领在岸边焦急等候多时。
看到江彬大军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赵忠快步迎上前去。两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在怒江奔腾的波涛声紧紧相拥。
“江兄!你可算来了!你再晚来几日,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真要填了这怒江了!”赵忠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如释重负的激动。
江彬拍着赵忠的后背,朗声笑道:“赵老弟说哪里话!有你赵忠在,怒江防线便是铜墙铁壁!你看,我不只带来了十万西域联军,路上还汇合了和硕特部固始汗的三万蒙古铁骑,以及一万云南本地的傣族忠义营弟兄!如今咱们的总兵力,已达十四万之众!”
赵忠闻言,又惊又喜:“固始汗?傣族义军?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他拉着江彬的手臂,“走,快回大营,详细说说,我们也正好商议破敌之策!”
两军顺利汇合,士气大振。当天下午,中军大帐内,江彬、赵忠、固始汗(已按约定率骑兵先行抵达)、岩罕,以及双方一众高级将领齐聚一堂。帐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清晰展示了怒江两岸的山川地势、水流缓急,以及对岸欧洲殖民军的营寨布置、火力点标注。
赵忠指着沙盘上代表敌军的密集红色小旗,介绍道:“诸位,据我军斥候多日侦察,欧洲殖民军主帅科恩,率五万主力,就驻扎在怒江西岸的那片高地上。他们依托地形,构筑了坚固的营垒,更关键的是,他们在此处、此处、还有此处,”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几个关键位置重点敲击,“部署了至少五十挺m1850型蒸汽机枪,分成前后五排,构成了交叉火力网。此外,还有十门射程极远的蒸汽榴弹炮,可以覆盖整个江面及我岸前沿。火力可谓十分凶猛。我军若要强攻,必先设法克制其火力优势。”
江彬凝视着沙盘,补充道:“赵将军所言极是。敌军火力强大,且占据地利。我军虽有兵力优势,但不可浪战。必须周密计划,步、炮、骑协同作战,方能以最小代价突破防线。另外,怒江水流湍急,暗流漩涡众多,大部分江段无法架设浮桥。唯一可行的渡江点,只有下游二十里外的那处浅滩。”
赵忠点头接口:“正是。那处浅滩水深不足一丈,河床相对平坦,兵马可以涉渡。但问题在于,那浅滩正面,恰好完全暴露在敌军机枪阵的射界之内,若无妥善掩护,渡江部队必将遭受毁灭性打击。”
固始汗起身,走到沙盘前,指着上游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江将军,赵将军。我可率我部三万骑兵,趁夜色从上游这片密林边缘绕行。据我观察,那里有一处极为隐蔽的河汊,水浅流缓,骑兵可以悄无声息地渡江。渡江后,我可直扑敌军阵地的右翼。我观察过,他们的弹药库和部分粮草囤积点,就在那个方向。若能一举捣毁,必能使其机枪阵火力大减!”
岩罕也赶忙上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请命:“将军!我们傣族儿郎,自幼在江边长大,熟悉怒江水性,更认得那浅滩附近每一块石头!我们愿为大军先锋,先行探路,引导渡江,并可在渡江时,用我们的火枪精准射击,压制对岸的敌军火力点!”
江彬与赵忠交换了一个眼神,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赞许与决心。江彬沉声道:“好!固始汗首领侧翼迂回,奇袭敌后,乃制胜关键!岩罕头人率忠义营为先导,亦是稳妥之策。我军主力则正面佯攻,吸引敌军注意,待首领与头人得手,便全力渡江,一举破敌!”
作战方略既定,联军各部立刻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明军随军的工匠营,在傣族士兵的协助下,连夜砍伐沿岸硬木,赶制渡江用的木筏和浮桥组件;骑兵们仔细检查战马的马蹄,更换磨损的马掌,备足马料;步兵们则反复擦拭保养蒸汽步枪,检查弹药,分配干粮。江彬和赵忠则亲自带领卫队,沿着江岸详细勘察地形,反复推演明日进攻的每一个细节。
当晚三更时分,营中大部分将士已歇息,准备迎接明日恶战。突然,一名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斥候,被亲兵搀扶着跌跌撞撞冲进中军大帐,扑倒在地,声音嘶哑地急报:“将军!紧急军情!我等冒死泅渡过江,抵近侦察,已探明敌军在浅滩正面的具体布防!他们……他们将五十挺蒸汽机枪,分成五排,每排十挺,呈阶梯状分布在高地斜坡上,射界相互重叠,毫无死角!更棘手的是,十门榴弹炮并未集中,而是穿插布置在机枪阵地之间,形成了远近结合、层次分明的交叉火力网!专等我军渡江时,予以致命打击!”
江彬和赵忠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们虽预料到敌军火力强大,却未想到其部署如此周密歹毒。蒸汽机枪的恐怖射速,他们是见识过的,五十挺如此布置,形成的金属风暴,足以将任何试图强渡的部队撕成碎片。
江彬走到沙盘前,手指紧紧按在代表敌军机枪阵的位置,仿佛要将其摁碎,他沉声道:“看来,明日的渡江之战,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凶险数倍。若不先设法摧毁或至少 significantly 压制其机枪阵,我军纵有百万之师,也难以越过这怒江天堑!”帐内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将领们严峻的面庞,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一场关乎西南大局的惨烈渡江战役,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