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十月下旬,南海。
季风转换之际的南海,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变得如同一个喜怒无常的巨人。墨绿色的海水汹涌起伏,形成一道道连绵不绝的山丘般的浪涌,猛烈地拍打着舰体,激起漫天白色的飞沫。铅灰色的低垂云层仿佛紧贴着海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与盐腥味,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可能随时降临。大明南洋水师提督张睿,如同一尊扎根于甲板的石像,屹立在旗舰“大明一号”战列舰那被冰冷咸湿海风不断猛烈拍打的舰桥上。他身披的防水官袍下摆已被浪花彻底打湿,紧紧贴在身上,但他浑然不觉。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份刚刚由军中审讯专家与通译,连续熬了三个昼夜,才从一名在之前接触战中被俘的、意志最终崩溃的欧洲“无敌三号”轮机长口中,艰难撬出的珍贵情报副本。他的眉头因长期思虑和缺乏睡眠而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此刻却闪烁着一种猎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精准发现猎物那唯一致命弱点时的、难以抑制的锐利与兴奋光芒。
情报纸张上,除了文字,还用相对精确的简图清晰地勾勒出了“无敌三号”超级旗舰内部的主要舱室布局与核心区域分布。而旁边一行用朱笔特意圈出的小字注解,让张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经反复交叉讯问核实,其舰艉部之‘主锅炉舱’及相连之‘高压蒸汽主管道区’,为该舰核心动力之中枢,集中配置六台大型三胀式主锅炉,为该舰庞大身躯及所有武备系统提供超过八成之蒸汽动力。此区域虽亦有重甲保护,然因其需考虑配重、散热及管道布局,其外围垂直防护钢甲最大厚度……经其内部工程师私下抱怨及结构图印证,确认仅有八寸。”
“八寸……仅有八寸!”张睿几乎要将这几个字,连同那舰艉的简图,一起烙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自从上次运用奇思妙想的“破网撕扯雷”战术,成功重创“无敌三号”,迫使其狼狈退出战场,进行长时间维修后,如何彻底将这艘如同梦魇般笼罩在南海之上的海上终极堡垒送入海底,就成了他日夜萦绕心头、食不知味、寝不安席的核心难题。其正面厚达十二寸并带有大倾角的复合装甲带坚不可摧,侧舷水线防御在经过加强后也极其严密,常规的炮击与鱼雷攻击收效甚微。而这舰艉相对薄弱的锅炉舱区域,无疑正是这头钢铁巨兽的“阿喀琉斯之踵”!一旦此处被精准而猛烈地击中,高压饱和蒸汽瞬间失控泄漏,足以撕裂舱内一切,动力系统彻底瘫痪,届时,无论它拥有多么强大的火炮,也只不过是一座失去行动能力、任人宰割的漂浮钢铁靶标!
“传令!所有‘大明级’战列舰舰长、‘海狼级’鱼雷快艇支队统领,以及朝鲜、日本联合水师指挥官,即刻至‘大明一号’作战室,参加紧急军议!不得有误!”张睿的声音因巨大的兴奋与紧迫感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水师所有核心将领已齐聚于“大明一号”那宽敞却气氛凝重的作战室内。巨大的红木海图桌上,摆放着工匠们依据多次观测和俘虏口供精心制作的“无敌三号”等比例剖面模型,其舰艉的动力舱部位,此刻被用醒目的猩红色颜料特意标记出来,刺眼夺目。
“诸位,”张睿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拿起一根细长的乌木指挥棒,精准而有力地点在模型那被标红的舰艉区域,声音沉稳而清晰,“我们苦苦寻觅、等待多时的决胜之机,就在此处——敌舰‘无敌三号’的命门,其锅炉舱与主蒸汽管道区!此区域装甲,远逊于其正面与侧舷,仅为八寸,正是我‘大明级’百五十斤主炮发射新型被帽穿甲弹,可以有效威胁并予以摧毁的地带!”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或坚毅、或兴奋、或凝重的面孔,清晰而果断地下达了最终的作战部署:“据此,我意已决,制定‘断脊’行动计划!我十艘‘大明级’战列舰,将组成核心‘锤击分队’,由本督亲自指挥,摒弃一切干扰,不计弹药消耗与舰体损伤,专注于一件事:在最佳有效射程内,以最密集的齐射火力,持续轰击‘无敌三号’舰艉锅炉舱区域,务求一击断其筋骨!”
“三十艘‘海狼级’鱼雷快艇,全部编入‘袭扰突击支队’,由郑成功统领!你们的任务,是携带所有库存的改良型‘破网撕扯雷’,从敌舰队两翼乃至缝隙中,进行多波次、不间断的穿插突进!不惜一切代价,吸引、分散、搅乱其外围巡洋舰、驱逐舰等护航舰只的火力与注意力,打乱其整体防御阵型,为‘锤击分队’创造宝贵的、不受干扰的集中射击窗口!哪怕损失再大,也要死死缠住它们!”
“朝鲜李舜臣将军与日本岛津义弘将军所率之联合水师,”张睿的目光转向两位面色肃然的盟友指挥官,“则为‘阻隔掩护支队’。烦请二位,率领麾下战舰,于战场外围游弋,负责拦截、缠斗、尽可能迟滞欧洲舰队其他巡洋舰等辅助舰只向核心战场的回援与靠拢,务必使其无法有效支援‘无敌三号’,减轻我主攻方向压力!”
李舜臣与岛津义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此战的凶险与决然,没有任何犹豫,齐声抱拳应道:“谨遵提督将令!我等必竭尽全力,阻敌于外,绝不使一舰干扰主力决战!”郑成功更是激动得脸色泛红,摩拳擦掌道:“末将领命!定让那些欧鬼的护航舰只,陷入首尾难顾之境地,无暇他顾!”
作战方针既定,整个虎门水师基地乃至前沿锚地,立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效运转起来。为了提升这决定性一击的命中精度与毁伤效果,张睿下令对参战的所有百五十斤主炮及备用炮管进行最后一次校准,为所有备用的被帽穿甲弹加装了精心计算的铜质稳定尾翼,以减少弹道散布。同时,将从缴获的欧洲军官望远镜中挑选出光学素质最佳的一批,紧急改造、加装简易测距分划板,配发给各舰炮长及观测手,力求提升首发命中率。鱼雷艇部队则对所有“破网撕扯雷”的惯性触发引信、折叠钢爪的弹簧机括以及战斗部的防水性能,做了最后一次全面检查与维护,确保在关键时刻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三日后的一个黎明,海面上依旧笼罩着浓密而湿冷的平流雾,能见度不足一里。张睿亲率以十艘“大明级”战列舰为绝对核心,辅以三十艘鱼雷快艇及朝日联合水师的庞大特混舰队,如同隐匿于巨大白色纱幔之后的幽灵舰队,悄然驶向欧洲联合舰队盘踞的马尼拉湾外围锚地。“无敌三号”那如同移动山峦般的庞大身影,在翻滚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在巢穴中的史前巨兽,其周围紧密簇拥着超过五十艘各型巡洋舰、驱逐舰以及少量雷击舰,警戒哨戒明显比以往更加森严。
拿破仑皇帝站在“无敌三号”那高大却压抑的舰桥内,连日来的心悸与不安感在这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中达到了顶点。他反复下令,要求各舰保持最高战备,巡逻艇像警觉的猎犬般在外围更大范围内不断进行“之”字形游弋,探照灯的光柱徒劳地在雾墙中扫射。
当明军特混舰队那庞大而威严的阴影,终于如同利剑般刺破厚重的雾墙,清晰地出现在欧洲前哨了望哨的视野中时,凄厉刺耳的铜哨警报声和示警的火箭,瞬间响彻、划破了整个海湾的上空!“敌袭!全舰队!迎战!各就各位!”拿破仑一把抓过传声筒,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欧洲舰队各舰火炮迅速在液压机构的驱动下转向,粗壮的炮口徒劳地指向那片被雾气与即将到来的硝烟笼罩的来袭方向。
然而,明军的攻击序列,如同早已在沙盘上推演过无数遍般,迅捷、精准而有序地展开。“袭扰突击支队,按第一方案,出击!”张睿的命令通过旗语、灯号以及短程传声筒,准确无误地传达至每一艘鱼雷快艇。三十艘“海狼”级鱼雷快艇,如同三十条挣脱了束缚的凶猛猎犬,柴油引擎发出最大功率的咆哮,艇首尖锐地劈开浑浊的海浪,以高达三十二节的极限航速,分成数个突击波次,悍不畏死地、义无反顾地冲向欧洲舰队那看似密不透风的外围防御圈!“发射‘破网撕扯雷’!目标,优先攻击敌前出之巡洋舰、驱逐舰!”超过九十枚经过最后检查的改良型破网鱼雷,拖着长长的、沸腾的白色死亡航迹,从不同角度,如同群蜂出巢,密集地射向欧洲舰队外围的护航舰只。刹那间,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在海面上腾起一道道混杂着火焰、浓烟与破碎船体的参天水柱!至少三艘躲闪不及的欧洲巡洋舰,其侧舷防御钢网被暴力撕开,船壳被直接命中,进水倾侧,在短短几分钟内便带着漩涡沉入海底。欧洲舰队的注意力与火力,被这突如其来、凶猛异常的鱼雷突击牢牢吸引、分散,纷纷调转炮口,与那些灵活穿梭、难以捕捉的明军鱼雷艇,以及随后从侧翼加入战团、开始用炮火牵制的朝日联合水师激烈交火,整个海湾外围顿时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水柱如同森林般不断升起。
就在这战场混乱与喧嚣达到顶点的关键时刻,张睿透过望远镜,死死盯着那因阵型被搅动而微微暴露出侧后角度的“无敌三号”,等待的绝佳时机终于出现!“‘锤击分队’所有战舰,前出至四里(约2公里)最佳射程!成单纵阵,右舷接敌!所有主炮,统一瞄准‘无敌三号’舰艉——锅炉舱及主蒸汽管道区域!听我号令——齐射!!!”
十艘“大明级”战列舰庞大的身躯在海面上划出优美的弧线,侧舷厚重的炮郭装甲板纷纷向上掀起,露出黑洞洞的炮口。随着各舰炮长声嘶力竭的口令,近百门百五十斤重炮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撼天动地、仿佛要撕裂海空的怒吼!近百发特制的、带着稳定尾翼的被帽穿甲弹,如同帝国怒火的具现,化作一片密集的复仇流星火雨,划破被硝烟、雾气与水柱笼罩的昏暗天空,带着刺耳欲聋的尖啸,以近乎平行的弹道,精准无比地集中飞向“无敌三号”那相对脆弱的舰艉区域!
拿破仑在“无敌三号”的舰桥上,通过观测窗看到了那一片如同死亡之幕般袭来的密集弹幕,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右满舵!全速!快!用我们的正面最厚装甲去迎接!”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疯狂地拍打着铜质的传声筒,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形。“无敌三号”庞大如山的舰体开始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向右侧转动,但这需要宝贵的时间,而明军那经过精心计算、争取来的首轮齐射炮弹,已经如同死神的镰刀般,呼啸着抵达!
“砰!!!轰隆——!咔嚓——!嗤!!!” 一阵密集得几乎分不清点次的、令人肝胆俱裂的撞击声、爆炸声、金属撕裂声以及高压蒸汽疯狂泄漏的尖利嘶鸣声,从“无敌三号”的舰艉猛然爆发出来!至少有五、六枚穿甲弹,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地命中了预定的锅炉舱及相邻的主蒸汽管道区域!那仅有八寸的垂直装甲,在如此集中、如此猛烈的火力打击下,显得如此单薄无力!钢甲被瞬间撕裂、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模样,灼热的弹片和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地砸入、肆虐于锅炉舱内部!
“报告皇帝陛下!一号、三号、五号锅炉被直接命中!发生剧烈爆炸!”“主蒸汽管道多处断裂!饱和蒸汽正在舱内失控喷射!压力骤降!”“动力输出……动力输出已丧失超过百分之七十!”“舰艉多处水密舱门因震动变形无法关闭,海水正从破口处大量涌入!航速……航速正在急剧下降!我们……我们快要失去动力了!”一连串的噩耗,如同雪崩般通过传声管涌进舰桥,每一位军官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如纸,充满了绝望。拿破仑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他赖以维系信心的海上堡垒,“无敌三号”这头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此刻发出了痛苦而绝望的呻吟与震颤,庞大的舰体剧烈抖动着,速度锐减,最终如同一条濒死的鲸鱼,几乎完全停滞在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浓密灼热的白色蒸汽混合着呛人的黑烟、煤灰,从舰艉那些狰狞的破口处疯狂地喷涌而出,直冲云霄,形成了一道宣告其死刑的耻辱柱。
“鱼雷艇!所有还能动的鱼雷艇!给我围上去!彻底打掉它!决不能让它有被拖走修复的可能!”张睿在“大明一号”的舰桥上,透过逐渐散去的硝烟,清晰地看到了“无敌三号”那垂死的惨状,他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毕其功于一役的良机!残余的、尚能战斗的明军鱼雷艇,如同闻到最浓郁血腥味的嗜血鲨鱼,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与侧翼敌舰的拦截炮火,再次发起了决死的终极突击!更多的“破网撕扯雷”,如同索命的无常,接连命中了这艘已经失去动力、只能随波逐流的钢铁堡垒,在其水线以下撕开了更多、更大的致命口子,冰冷的海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流量,汹涌地倒灌进其庞大的舰体内部。
“弃舰!全体弃舰!尽可能拯救伤员!销毁所有机密文件!”拿破仑皇帝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地结束了。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浑浊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下达了这屈辱的最后命令。然后,他在一群忠心耿耿的皇家海军陆战队护卫的簇拥下,仓皇而狼狈地登上一艘预留的、轻快的高速蒸汽交通艇,甚至来不及带走太多个人物品,趁着整个战场极度的混乱与弥漫的硝烟,头也不回地向着西南方向的印度洋深处疯狂逃窜,甚至连象征舰队指挥权的帅旗都遗落在了舰桥上。
战斗基本结束后,明军水兵组成精干的登船队,谨慎地登上了这艘曾经象征着欧洲海上霸权、不可一世的超级旗舰。他们降下了那面已然破损的欧洲联合舰队帅旗,升起了代表大明威严的赭黄色青龙旗。舰上那些威力巨大、工艺精湛的重型火炮、几乎完好无损的庞大弹药库、堆满了整个海图室的珍贵全球海图与舰船技术资料,以及部分未来得及破坏的新型观通设备,尽数成为了大明水师最宝贵的战利品。
此役,明军南洋水师取得了自开战以来空前辉煌的胜利:击沉欧洲超级旗舰“无敌三号”一艘、各型巡洋舰十三艘、大型补给舰五艘;重创巡洋舰十五艘(其中多艘随后沉没);俘虏敌军跳海逃生及来不及撤离的水兵两千余人。南海的制海权,在经历连番艰苦卓绝的血战与智慧较量后,终于被大明水师以无可争议的姿态,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胜利的欢呼声、汽笛的长鸣声,响彻在整个舰队,甚至压过了海浪的喧嚣。
然而,就在张睿准备下令舰队进行必要休整,并召集工匠与军官,紧急研究如何利用缴获的“无敌三号”上的先进技术,以增强己方战力时,一艘来自广州基地的加急通讯快船,如同传递噩耗的海燕,冲破层层风浪与未散的硝烟,艰难地靠上了伤痕累累的“大明一号”。信使带来了一个让所有沉浸在胜利欢欣中的人们,心情瞬间从巅峰坠入冰窟的消息:“报提督大人!紧急军情!欧洲舰队之强大预备队,至少二十艘新式战列舰及大量辅助舰只,已在其名将纳尔逊指挥下,悄然穿越马六甲海峡,进入南海西部海域!其兵锋极其锐利,直指我珠江口及广州港,意图趁我舰队久战疲惫、亟待休整之际,发动致命偷袭!广州告急!据悉,此纳尔逊,正是上次马尼拉湾海战中,于乱军中侥幸逃脱之英酋,其对吾等怀有刻骨仇恨!”
张睿的目光在接到消息的瞬间,变得如同南海最深处的寒冰般冷冽与锐利。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达了一连串命令:舰队放弃原定的全面休整计划,只进行最低限度的、保证航行与基本战斗力的紧急维修与弹药、燃料补给;所有从“无敌三号”上缴获的、能够快速拆装的重型火炮及配套弹药,立即组织人手,日夜不停,加装到明军受损较轻或结构允许的战舰上,以增强火力;同时,以最紧急命令,要求广州所有岸防部队,在港口外关键航道、暗礁区大量、密集布设最新研制成功的磁性触发水雷与锚雷,并加强沿海了望与反小型渗透警戒。
他再次屹立在“大明一号”那经过简单修补的舰桥之上,目光如炬,遥望着西南方那片看似平静、却已然孕育着新一轮毁灭性风暴的广袤海域。心中无比清楚,与纳尔逊这位老谋深算、用兵狡诈的老对手之间,那场决定整个东方海洋最终归属的终极决战,已然迫在眉睫,无可回避。